何音死盯着通讯录上的名字,直到眼睛酸涩难耐,仍是没有勇气。她无奈地叹了口气,将手机扔在一边,望着天花板,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。
在一阵喧闹声中,何音睁开沉重的眼皮,勉强将视线的焦点聚拢在眼前这张脸上。等看清了这张近在咫尺的大脸,何音惊慌地推开对方,大叫道:
“老四,你干嘛!”
被推到墙上的老四,一脸无奈地抱怨道:
“我才要问你干嘛,叫半天都不醒!赶紧起来。”
何音拿起枕头边的手机,却发现怎么也打不开,她快速爬下床来,连上了充电线,回头一看大姐她们都已经收拾好了,方才意识到自己起晚了。
“等我五分钟!”
“我们先去食堂买早餐,到时候,食堂门口会和。”
何音刷着牙含糊应了一声,思绪回到昨晚,她记得自己是充满了电才拔的手机,然后是前半夜的辗转难眠,无数次点开屏幕又锁上,再然后……
何音的记忆进入了梦和现实的交界处,她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,只记得在最后清晰的片段里,她正对着高峰的通讯录页面犹豫不决。
从胡欣然口中得知高峰的家人去世的消息的那一刻起,何音的脑海中便反复盘旋着一个问题:
“要不要打电话?”
连挑礼物都心不在焉的,每次赵逸问她意见时,她都是敷衍着说好,几次三番之后,赵逸拉着她在休息区坐下,默默看了她五分钟,随后挫败地叹了口气,说道:
“要不,我们还是回去吧?”
“为什么?礼物都还没买呢。”
赵逸苦笑着点了一下她的额头:
“你的心思就不在这里啊。”
闻言,何音心里既愧疚,又懊恼。愧疚的是没有认真对待朋友的信任,懊恼的是明明已经决定了忘记,却还是忍不住挂念。
看着赵逸失落的神情,何音故意卖了个乖:
“我错了,不该走神。咱们今天一定要挑个能惊艳阿姨的礼物,不然绝对不回去!”
赵逸哑然失笑:
“怎么个惊艳法?”
“就是她一看到,就会张大嘴巴程度。”
“这么高规格,我的预算可有限哦!”
赵逸总是轻易就能原谅对方的过错,然而,这样的宽容有时候反而会让对方的愧疚感膨胀。何音想起他前女友说过的话,暗自猜想,也许对方所指的正是他的过度宽容。何音心里谴责着那个女孩的自私,却在不知不觉中重蹈覆辙。她似乎也在一面享受着赵逸的善良宽容,一面又视之为懦弱的表现而轻待他。
“放心,有我这个智囊帮你参谋,保证不会超预算!”
听何音这么说,赵逸的脸上又恢复了无忧的神色:
“指望你咯!”
何音压抑着蠢蠢欲动的问号,专心陪着赵逸逛了几家店,最后选定了一个精美的手链。
然而,赵逸一离开,那个问号便占据了她的整个大脑,此刻,它仍然侵占着她的整个思绪。
昨晚,她恶补了许多表达慰问的词句,但无论怎样的表达都有种惺惺作态的感觉,毕竟对失去亲人的对方而言,任何美丽的、合乎礼仪的词句,都无法抚慰那颗因别离而沉痛的心。但若是过于轻描淡写,又缺少了生命的庄重感,毕竟死亡是无可挽回的。
最关键的是,她并不确定自己是否有资格、有立场去关心这件事。说到底,她和高峰只是见过面、吃过饭的关系而已,连普通朋友也算不上。
何音一面想着,一面将充电宝和手机一起扔进包里,火急火燎地赶到食堂汇合。但是等到了教室,她才发现充电宝也没有电。偏偏上课铃声响起,何音只能在尽快下课的祈祷中,焦灼等待。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,这种预感和那个似梦非梦的瞬间相关,她急着求证,可时间又开始了捉弄人的把戏。
语音语调课的老师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,一整节课眼睛直直盯着她,时不时就让她领读,搅得何音不安的心越发得烦乱。
好不容易捱到下课铃声响起,何音追着换教室的同学借充电宝,但借了一圈也没有。
老四见她这么急,好奇地问:
“谁在等你的电话?”
何音脸上一窘,慌忙否认:
“哪有!我只是,不能玩手机,觉得不习惯。”
“你也没手机依赖症啊!”
好在上课铃声响起,方才打断了老四的追问。
此刻,何音心中的猜想变得越来越清晰,昨晚,她听到了高峰的声音,尽管很轻很远,但是,她确实听到了。这不是梦境,而是现实中发生的事。唯一合理的解释,就是她在入睡前拨通了高峰的电话,这也就解释了手机电量耗尽的原因。
她急需电量来证实这个猜想的真实性,但又害怕这个猜想被证实。因为,她隐约记得高峰问了一句什么,而她回答了。但她记不起那个问题是什么。
唯一记得这一切的潜意识,却躲在暗处,除了散播恐慌,什么也不做。
下课铃声响起时,何音以生平最好的长跑成绩,一口气跑回寝室,插上了电源。随后,开始每十秒尝试一次开机。然而,这一格电像是有意耍弄何音,迟迟不愿充满。在尝试了不知多少次后,手机屏幕终于出现了开机的图案。何音第一次完整观看了开机的图文展示,莫名对设计者的巧思,产生了崇敬之意。
随着图文的静止,何音的面前出现了另一个重大问题,那就是,要不要解锁手机。她就这么呆呆地看着手机屏幕,直到老四把打包的盒饭扔在她桌上,趴着她的肩头,仔细端详着平平无奇的锁屏图案:
“这又是在研究什么?”
“没什么。”
何音打开盒饭,胡乱地往嘴里塞,眼睛却有意无意地瞄着手机。
“何音,你不对劲哦!”
老四从身后探过脑袋来,眯着眼睛审视她的脸:
“想什么那么入神,连香菇都往嘴里塞了?”
何音这才发现菜里有香菇,她慌张地避开老四的视线,理直气壮地怼了一句:
“知道我不吃还买!”
“少给我转移话题,昨天回来就不对劲,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,老实说,跟赵逸发生什么事了?”
“什么事也没有!”
说完,何音就把脸埋在了盒饭里,老四正待要追问,二姐一把推开寝室的门,捂着肚子痛苦地往里冲。几分钟后,方见她一脸虚脱地走出了卫生间,倒在椅子上,蜷缩着身子:
“老四,你没事吗?”
“没事啊!”
“咱俩昨天吃了一样的东西怎么你没事!”
“你不是去医务室了吗?没拿药?”
“别提了!胡医生又不在,那个男医生就知道问东问西的,一点医德也没有!”
二姐拿出包里的药仔细看了两眼,随手一扔,便往床铺上爬。
何音回头问了一句:
“胡医生今天也请假了?”
“嗯。”
二姐闷声应了一句。
老四挪步到二姐床铺下,仰着脑袋问:
“要不要陪你去医院看看?”
“再看吧……”
何音见老四转移了注意力,放下食之无味的盒饭,拿过手机,思量再三,输入密码,闭着眼点开了通话记录。
等她祈祷完睁开眼,看到的却是她最害怕的结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