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间的流动在孩子的身上异常的鲜明,只不过几个月没见,弟弟已经是另一副模样了,不只是身形的变化,连言辞也变得格外锐利。
有一天吃饭时,他突然没来由地说了一句:
“姐姐天天抱着手机等消息。”
“为什么说姐姐在等消息呀?”
“姐姐总是过一会儿就看一眼手机,过一会儿又看一眼手机。”
“我们小宝真聪明,观察得真仔细!”
妈妈一如既往地夸赞着弟弟,随后狐疑地看了何音一眼:
“是学校又有什么事吗?”
“没有。”
何音快速吃完了碗里的饭,便借口约了同学,离开了家,独自前往河堤旁散步。
自从高峰送了戒指以后,有些事发生了变化。尽管,他们还是时常联系,偶尔约会时他也一如既往的体贴。但是,在他突然的失神里,何音还是能隐约感觉到他的刻意疏离。
一开始,她以为是因为她一直没有戴戒指,让高峰心生芥蒂。然而,当她收到那两条陌生号码传来的信息后,这份疏离有了具体的解释。
第一条消息,是在她发烧后的第二天晚上收到的。那天是周六,等她打完点滴回寝室时,已经傍晚时分了。她原本想着和高峰聊完电话再睡,可抵不住身子太虚,一下子就睡着了。等她再次醒来时,寝室的灯已经熄了。何音看了一眼手机,发现高峰在九点多的时候发了信息,问她睡了没。半个小时后,又发了一条:晚安。
而那条陌生人的信息是同一时间发来的,上面有两张照片,一张是高峰在和几位长辈模样的人作别,他的身旁站着一位英姿飒爽的短发女性。另一张是高峰扶着车门,含笑迎同一个人上车的场景。两张照片的背景不同,一张在餐厅门口,另一张则是在酒吧门口。从光线的昏暗程度看,拍摄的时间也不同。
看到照片的当下,何音只觉得耳中一阵低鸣。片刻后,她想要和高峰证实照片的真实性,但转念一想,即使他和女性一起吃饭喝酒,也不能代表什么,自己没有任何理由去问询。而且,和照片相比,发消息的人的身份和目的才更加可疑。何音发了信息问对方是谁,但是,不出意料,对方没有回复。
国庆放假前,何音提前买了车票,拒绝了高峰开车送她回家的建议,理由是路上堵车。但只有她自己清楚,她只是害怕和他单独在一起时,会忍不住问起照片的事。
然而,发消息的人却并没有给她躲避的机会。就在她踏进家门的那一刻,陌生号码发来了第二条信息。
这次仍旧是一张照片,背景是他们常去的溪谷,高峰牵着那个人的手,站在溪流中。高峰小心地护卫着对方,眼里满是温柔,而那个人回过头嫣然笑着。何音慌张地锁上了屏幕,生怕自己再看到。
晚上高峰打来视频电话时,她下意识切成了语音,她不想看到对方的眼睛。她控制不住大脑去想象,那双本应该只看着她一个人的眼睛,装满另一个人时的样子。可是,她又不敢质问他,生怕他决绝地坦诚,更怕他撒谎骗自己。
何音停下脚步,环顾自己生活的地方,这是一个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小区,同照片中那位身着华服,高贵优雅的女性格格不入,就像她和高峰的生活格格不入一样。胡欣然曾经一而再再而三地暗示过,大姐劝过她,高穆诚也劝过她。他们都比她看得清楚,她和高峰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。也许,心底深处她也清楚这一点,所以她始终没有问他和高穆诚兄弟的关系,也不敢问他家里的情况。好像只要事实不在眼前,就不会阻碍他们。然而,现在事实就在眼前,她再也无法视而不见。
犹豫再三,何音还是拨通了高峰的电话,说打算隔天就回学校,问他晚上有没有时间见面。
“我来接你好不好?我想带你去个地方。”
听到他话语间的小心,何音瞬间心软了,但她沉默着没有回答,高峰也沉默着,似乎执意要等她的答案。最终,还是何音选择了妥协:
“……你大概几点到?”
“我上午就能到,你收拾好了就打给我。”
挂了电话,何音便把事先买好的车票退了,随后回家收拾行李。
“不是还有三天假吗?怎么明天就走?”
“有点事。”
妈妈立在门边看她收拾,弟弟则在她的衣服上打滚,何音不耐烦地推开他,警告道:
“小宝!你再闹姐姐生气了!”
闻言,弟弟并没有收敛,反而把何音叠好的衣服都扔到了地上。何音忍无可忍地回头吼了一句:
“妈,你不能管管他嘛!”
“他还小,你跟他计较什么!”
说着妈妈抱起叫嚷的弟弟,好生哄着离开了。何音重重地关上门,落了锁,转头把地上的衣服捡起来,重新开始叠。视线里升腾起氤氲的水汽,越变越模糊。忽然,一滴水珠落在红色的外套上,紧接着又是一滴。何音一边擦,水珠一边落。她终于抵不住满腔的委屈,咬着衣服放肆地哭起来。
那一刻,她真的很想高峰,想念他怀里的安稳,想念他眼里的缱绻,想念他吻里的缠绵,想念那些她以为他爱着她的瞬间。
何音不是没有预料到这一天,她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。一想到明天这个时候,她已经得到了答案,而他们短暂的相遇也已经有了结尾,悲伤便如海浪般翻涌而来,将她整个淹没其中。
敲门声响起时,何音缓缓睁开眼睛,才发现天已经黑了,她摸着肿痛的眼睛,看了一眼湿透的衣服,默然把它甩到一边。
门外传来妈妈的声音:
“何音,出来吃饭!”
“我不饿!”
“那我把饭菜给你留着,一会儿饿了你自己热着吃。”
说话间,脚步声离开了。何音无力地趴在床上,等待着终将到来的天明时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