何音站在空无一人的寝室里,回想着初来的那一天。
那天,她是第三个到达寝室的。当她拖着行李推开房门时,大姐已经收拾妥当,正坐在桌前看书。老四独自在归置床铺,绷着脸,并不利索的样子。因为初见的生疏,她们只简单打了个招呼,便各忙各的。二姐是傍晚的时候到的,几个男生跟在身后,扛着行李,殷勤地替她打点周到方才离开。
她们从四方而来,短暂地相处后,又四散而去。留下的只有淡漠又亲密的情谊,和满屋子寂落的回忆。
站在这一刻回头看时,何音发现一切都有迹可循,无论是大姐的事,还是老四的事。只是那个时候的她,并没有在意那些显而易见的反常。
“还有东西吗?”
何音摇了摇头,最后看了一眼这四年时光留下的残影,转身离去。
“坐我的车吧,我把地址给司机了。”
高穆诚打开副驾驶的车门,等着她上车。何音看了一眼远去的小货车,一言不发地坐进了后排。
早上,在乔医生的办公室见到高穆诚的时候,她并没有觉得诧异。或者说,他的出现恰在她的意料之中。乔医生听闻她准备暂住疗养院时,便提出让附近小区的货拉拉师傅帮忙,高穆诚随即说自己有时间帮手。何音并没有拒绝,因为高峰提醒过她,旁人会从她入手打探他的情况。但何音此去并不是为了偶遇他,而是为了见学姐万琳。
毕业典礼那天,老四的父母来寝室找她,问起老四的下落。她这才从他们口中得知,老四提前申领了毕业证后就消失了,注销了所有账号,和家人、朋友切断了联系。没人知道她和谁一起走的,也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。
何音想起在快递站遇到老四的那一幕,那个陌生而遥远的地址,还有那个沉默的长发男孩。但她没有贸然告诉老四的父母,而是先问了唯一还有联系的二姐。
“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我也不清楚。只是听老四提起过,她父母和她男友逼着她毕业后结婚的事。你记不记得,大二那年有一阵子,老四特别反常。好像就是那时候,双方父母提出结婚的事。她跟她男朋友的感情早就有问题了,但她男朋友根本没想着解决,而是一味地想用婚姻绑住她。”
二姐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:
“其实,老四的性格挺偏激的,又执拗,走到这一步,我一点也不意外。”
何音恍然明白了,操场求婚那晚,老四失声痛哭的真正原因。最伤人的刀子,永远来自最亲近之人的手。她无法想象这两年,老四是如何独自应对着家人和曾经恋人的围剿。何音没有提起快递站的那一幕,而是简单问询了二姐出国留学的情况便挂断了电话。
万琳原是摄影社的学姐,正是通过老四的介绍,才加入乔医生的团队的。何音借口咨询参考书的事和万琳搭上了话,也许是出于同校之谊,对方很详细地给她讲解各类参考书的主要内容,和备考的侧重。何音故作不经意地提起了老四,万琳笑得很暧昧:
“盼盼啊,我当然记得,就是她介绍我来的。”
“听她说,你们摄影社好像挺忙的,经常要外出采风。最近有学妹问起报社团的事,那学妹又想学摄影,又怕过多占用学习时间。让我帮忙问问情况。”
“除了猴子谁一天到晚的往外跑!”
万琳满脸不屑地说道:
“外出采风,那也就是说的好听而已。”
何音隐约记得二姐也提起过猴子这个人,便追问了一句:
“猴子?是一个长头发的男生吗?”
“对,留着长发,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。”
“听说他摄影技术挺好的,现在应该是职业摄影师了吧?”
万琳嗤笑了一声:
“他呀!听说跑新疆放羊去了。”
何音心里咯噔一下,紧跟着问了一句:
“新疆哪里?”
万琳疑惑地看了她一眼:
“你问这干嘛?”
“……我一直想去新疆看看,如果有学长在那里,不是正好可以了解一下当地的情况吗?”
“这样……那我把他推给你。不过,我提醒你一句,这家伙就是个瞎话篓子,骗人的话张嘴就来,别太信他。”
何音正寻思着万琳的话,就听前座的高穆诚开口道:
“你打算一直待在那里照顾他吗?”
“这是我的事。”
高穆诚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:
“你应该知道这是一件无意义的事吧?”
何音扭头看向窗外,没有回应。
“无论你守多久,都不可能得到那个女人的认可。一旦他醒来,你就没有利用价值了。”
“谢谢你好意提醒,但我说过,我不需要谁的好言相劝。”
“……我只是不希望发生在我母亲身上的事,再次重演。”
何音看向高穆诚,心中有些许动容,语气不自觉地缓和了些:
“我不是你母亲,他也不是你父亲。”
“虽然不想承认,但是,他比我和高穆毅更像那个男人。”
高穆诚的侧脸紧绷着,嘴角的褶皱里含着羞愤和痛楚。
徐贤敏说起高穆毅的事时,曾提到高穆诚在母亲亡故后,就独自出国,那时的他才六岁。何音无法想象,一个六岁的孩子,背负着失去母亲的痛苦和对亲生父亲的仇恨,飘零异乡是怎样的孤苦。她不禁有些心疼眼前的男人,但想到那道清冷的身影,她又忍不住辩驳道:
“他没办法选择自己的出生……”
“但是他可以选择自己的人生!他可以选择不助纣为虐!”
“可那是他的母亲!”
“如果有一天被伤害的是你,希望你也能这样为他开脱!”
想起那冰刃般的目光,寒意陡然袭来,何音不由得瑟缩了一下。高穆诚察觉了她的异样,回头看了她一眼:
“对不起,是我说得太过分了。”
“在你指责他维护家人的时候,应该先问问自己,是不是也能做到大义灭亲!”
何音愤然扭过脸去,决心不再同他多说半句。
沉默半响,高穆诚率先打破了尴尬的气氛:
“克莉丝有跟你联系吗?她哥说找不到她人。”
何音不情不愿地回了一句:
“在印度的灵修学院。”
“好端端的干嘛跑去灵修?”
“……你不知道原因吗?”
“什么意思?”
“不知道就算了。”
“你把那个灵修学院的名字发给我。”
“你最好别去找她。”
恰逢红灯,高穆诚侧过身好奇地问道:
“为什么?”
看着那难得一见的困惑表情,何音不由得起了作弄的念头:
“你很在乎克莉丝吗?”
“当然,她就像我妹妹一样。”
“那她和乔医生一起落水的话,你会先救谁?”
高穆诚一本正经地回答道:
“她们俩都会游泳。”
闻言,何音哑然失笑:
“你是真不懂还是故意装傻?”
“不重要,起码你笑了。”
高穆诚泯然一笑回过头去。
何音收敛了笑意:
“无差别的温柔等同于滥情。”
“克莉丝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,除了兄妹之情,我没有别的想法。”
“那乔医生呢?”
“……她是我敬佩的人。”
高穆诚顿了一下,意味深长地说:
“所以,我不允许任何人破坏她的梦想。”
何音知道他意指晨星基金的事,故作未闻,没有搭话。
恰此时,“清风疗养院”几个字出现在视线内。货拉拉的师傅正站在大门旁,抽着烟等他们。
何音上前按了铃,大铁门应声而开。她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车旁的高穆诚。
“不帮忙搬东西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