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到公寓的时候,已近傍晚,何音头疼欲裂,行李也没收拾就倒在了床上,昏昏沉沉睡过去。睡梦中她听到有人开门进了房间,又悄然走出去。再醒来时,房间一片漆黑,她伸手打开床头灯,呆呆地望着虚空,感觉身体像是被火球压着似的,又热又沉。喉咙被灼干了水分,撕裂着疼。她记得客厅的药箱里有退烧药,便挣扎着爬起来,扶着墙往房门的方向走。
打开门时,她发现客厅的灯亮着,莫名一惊,随后才意识到高峰在家。她强撑着晕眩感径直走到电视柜前,背对着坐在沙发上办公的高峰,俯身取出药箱,往厨房的方向走。她不知道他为什么没在书房工作。
“哪里不舒服?”
脚步声和说话声同时靠近。
“没什么。”
何音闷声应了一句,快速拿出退烧药,盖上药箱,转到岛台的另一侧倒了杯热水。正要把药放进嘴里,手腕便被抓住了,掌心的药也被夺了去。一双大掌紧跟着覆上额头:
“发烧了为什么不说?”
何音侧头躲开:
“没那么严重。”
“退烧药不能空腹吃,给你下碗馄饨,垫一口再吃。”
“我不想……”
何音话还没说完,药盒已经被高峰收走了。他一言不发地屈膝抱起何音,往卧室走。何音抬眼看向那张冰雕似的侧脸,心里皱皱巴巴的,既委屈又难过。
自昨晚的争执后,高峰就一直寒着脸,睡觉的时候也是远远地背对着她,任由冰冷的沉默横隔在两人之间。
“很快就好。”
高峰帮她盖好被子,便离开了房间,全程垂着视线不看她。何音抱着被角,愤愤落泪。她宁愿他冷酷到底,对自己不管不问,也好过现在这样,冷落她,又关心她。
何音拿出床头柜里徐贤敏送她的解压球,发了狠地捏,直捏得那小球扭曲变了形。可没捏两下,手腕就开始发酸。她将球放在床头,百无聊赖地滚着玩。高峰推门进来时,何音手一滑,球落到了地上。她正想探身去捡,就听头顶传来一句冷冰冰的,别动。闻言,何音立马收回手,速度之快连她自己都错愕。
高峰放下手里的托盘,捡起角落里的球,搁在床头灯下,顺手拿起托盘里的耳温表:
“先量体温。”
何音往高峰的腿边靠了靠,但刻意留着距离,没有碰到他。
高峰倾身向前,撩开她的头发,熟悉的温热气息扑面而来,何音不自觉闭上眼靠近了些。
“换一边。”
她睁开眼,对上沉沉的黑眸,心里漏了一拍。她仓皇移开视线,翻了个身,把另一边的耳朵露出来。
高峰看了一眼数字,眉头不经意收紧。他默然放下耳温表,扶何音坐起身,拿了自己的枕头垫在她背后。
“几度?”
何音小声问了一句。
“38度5。”
高峰端起碗,舀了一勺汤,轻轻吹着。
“我,自己来。”
“碗烫。”
他闷声应了一句,躲开何音的手,把勺子送到她嘴边,抬眼定定看着她。何音垂下视线,盯着勺子,默不作声地吃着。一碗馄饨下去,从胃到心口都是堵着的。
高峰把碗放回托盘,站起身,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灯下的解压球。起身从衣柜里拿了件厚的外套,披在她身上:
“刚吃完,别马上躺下。”
“哦。”
“过半小时,我给你拿药进来。”
“……嗯。”
“我就在客厅,有事叫我。”
“好。”
何音的视线落在那双紧紧攥着的手上。静默片刻后,她看到十指无力地垂落,转而端起床头柜上的托盘,消失在门后。何音长吁一口气,拿出抽屉里的《悉达多》,随意翻开一页,正是“轮回”一章的结尾处。
悉达多离开了花园和城邑,离开了教会他爱的迦摩罗。然而,迦摩罗并不意外,也没有找寻他,而是放走了笼中鸟,自此闭门谢客,全心养育他们的孩子。迦摩罗的爱超脱而自由,她爱悉达多本身,乐于成就他的追寻,而不是以爱的名义绑缚他,约束他。
何音不禁自问,她是否像自己说的那样,爱着高峰本来的样子。又是否能像自己承诺的那样,无条件地理解他、信任他、支持他。她希望自己能做到,但又会不由自主地陷入自私利己的情绪中。
“吃药。”
突如其来的声音,打断了何音的遐思。宽大的掌心里躺着两颗小小的药丸,她低头抿进嘴里,抬眼看向递水杯的人。高峰一手端着杯子,一手扶着她的下巴,小心地喂了两口,待她把药丸咽下去,又喂了两口:
“还要吗?”
何音摇了摇头。
“……早点睡。”
高峰放下水杯,就要走,何音伸手勾住他的小指,嗫嚅着问:
“要加班吗?”
“嗯。”
“哦。”
何音放开他的手,转身滑进被子里,闭上眼,等待着关门声。
走远的脚步突然停下,折返回来,何音睁开眼,坚实的胸膛笼住了视线,一双手落在背上轻轻拍着,一下又一下。眼眶不由得一阵发热,她钻进温暖的颈窝,安心地闭上了眼。
翌日清晨,何音醒来时身旁的位置已经空了。她拉起被子,兜在脸上,找寻着离开的人的味道。
“要不要请假?”
何音猛地扯下被子,看着站在床边的高峰,一时间又惊又喜:
“你怎么在这儿?”
冰冷的神情有了一丝松动:
“睡糊涂了?”
“……你怎么还没去上班?”
高峰没回答,坐到床边给她量体温:
“退了点,可还是偏高,要不要跟乔医生请个假?”
“没事,我已经好多了。”
说话间,何音又连着打了几个喷嚏。
高峰递了纸巾给她,顺手扶起她乱糟糟的头发勾在耳后:
“你这样去学校,不会传染给小朋友吗?”
“今天要帮乔医生准备巡讲的ppt,国庆就要用。”
“那赶紧起来收拾吧,吃完早饭我送你去学校。”
“不用,我自己坐车去就……”
高峰转过脸,静静看着她,不说话。何音默默闭上嘴,下床钻进卫生间。等她收拾完走进客厅时,高峰已经把早餐摆到了桌上。
白粥、小菜、溏心蛋,都是他亲手做的,至于小笼包和现炸的酥脆老油条,一看就是隔壁街的早餐铺子买的。这配制是何音吃惯了的,但今天因为桌边多了一个人,何音吃得格外香,不知不觉就吃撑了。去学校的路上又是打嗝又是打喷嚏的,忙得不亦乐乎。
下车时,何音匆匆道了声别,正戴着口罩往车门外跨,高峰突然将她拉回车里,勾住戴了一半的口罩,快速落下一吻,随后若无其事地帮她戴好。
“晚上我来接你。”
何音讷讷地点着头,打嗝和喷嚏都忘了。
直到万琳叫她,她方才回过神来。
“怎么戴着口罩?”
“受凉感冒了。”
“听乔医生说,你打算国庆的时候搬来宿舍住?”
何音回头看向远去的车,迟疑地应了一句:
“……嗯。”
“国庆我不在家,钥匙先给你,免得忘了。”
何音接过钥匙串,红色的福娃吊坠握在手里,沉甸甸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