睡意朦胧间,一丝凉风钻进怀里,高峰本能地收紧双臂,却抱了个空。他疑惑地睁开眼,看了一眼空荡荡的胳膊,又回头去看床头柜上的钟。一阵晕眩猛地袭来,他扶额倒回床上,按着太阳穴缓解不适。过了好一会儿,何音仍旧没有回到卧室,高峰慢慢坐起身,强忍着翻涌而来的恶心感,走出房间。客厅只亮了一盏小灯,没有人,这时厨房传来一阵慌乱的动静,高峰轻手轻脚地走过去。一个小小的身影背对着他,一手叉腰一手拿勺缓缓摆动着手臂,嘴里哼着断断续续的调子。另一边的蒸锅扑腾着冒出大量的白色蒸汽,如云如雾般缭绕在那身影周围。
高峰靠着岛台安静地看了一会儿,将这一幕深深地映入脑海里,随后走上前去,一手抓住勺子,一手搂上她的腰。何音惊叫一声,手猛地抖了一下。
“你怎么起来了?”
高峰接过勺子,把火关到最小,抬手打开抽油烟机,又把手放回软软的腰肢上。
“被爱心早餐的香味勾起来了。”
“骗人……”
“干嘛起那么早,用电饭锅煮就好了。”
“不是你说砂锅煮的粥香吗?”
高峰看着只见粥粒不见粥汤的砂锅,忍着笑意吻了一下何音的脸颊:
“能不能帮我热杯牛奶?”
趁着何音去冰箱拿牛奶,他快速转身取了一杯水倒进锅里,开了大火,等煮开了,再转小火,慢慢搅动。何音浑然不觉,把热好的牛奶递过来,高峰接过杯子,挡住她的视线,问她蒸锅里蒸了什么。
“南瓜。”
她说着话就要去开盖子,高峰赶忙放下杯子,上前抓住她的手腕,把抹布罩在锅盖帽上:
“小心烫!”
何音笑着打开盖子,下一秒就红着脸捂紧盖子,关了火,心虚地瞄了他一眼,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勺子,推着他往厨房外走:
“你快去睡,等我做好了叫你。”
“可我想陪着你。”
“不行,你看着我紧张。”
“那我喝完牛奶再去睡。”
“……好吧。”
一番推搡下,高峰只觉得头晕目眩,冷汗直冒。他伏在岛台上,歪着脑袋看何音。柔和的灯光笼罩着她,仿佛环绕着圣光的天使,圣洁而美好。幸福是如此的真实,却又这样的不可置信,让人惶惶不安。高峰一眨不眨地看着何音,企图让时间的针脚停下,让此刻成为永恒。
何音注意到他的视线,伸手挡住他的眼睛:
“说了不要看我!”
高峰抓着她的手,贴在脸上:
“可我就想看你。”
何音摸了摸他的脸颊,又摸了摸他的额头,正色道:
“都出冷汗了……快去床上躺着!”
“靠一会儿就好了。”
“高先生,你是小朋友吗?怎么这么不听话?”
“何老师亲我一下,我就听话。”
何音飞快地在他的额角落下一吻:
“好了,可以去睡了吗?”
“没感觉到……”
高峰余光瞥见何音凑近,悄然侧过脸,迎着娇嫩的红唇吻上去。
“无赖!”
何音嗔笑着低头又吻了他一下:
“快去睡。”
高峰心满意足地端着牛奶往房间走,走了两步,又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:
“别开大火。”
“知道啦!”
高峰笑着走回房间,敞着门躺回床上。被窝里的暖意全无,他瑟缩着裹紧被子,耳朵关注着门外的动静。一阵匆忙的水声,和刷锅的声音,显然是在处理蒸锅里的残局。他拿过手机,翻看新闻热搜榜,有关高穆毅和朱嘉瑞的新闻仍占着前五位。
高穆诚这次一反常态,既不公关也不澄清,仅仅发了一条全力配合调查后,就再没了动静,甚至不许法务部取保高穆毅。朱董倒是把朱嘉瑞保出来了,也发了澄清的声明。但是,两相对比之下,网友一致认定朱嘉瑞享受特权,高穆毅反成了磊落之人。为此,朱董和高穆诚嫌隙日深,还鼓动几个老董事一起,意图把高穆诚从总经理的位置上撤掉。
前几天,朱董特意来分公司找他,话里话外都在暗示要扶他上位,顶替高穆诚。高峰照旧假意敷衍,既不攀附也不拒绝。他需要的不是总经理的位置,而是实实在在的股份。况且,高建国的病情不明朗,贸然表态只会给自己落下口实。最重要的是,高穆诚的反常让他有些顾虑,他不相信他会为了所谓良知,放弃唯一的弟弟。高峰能感觉到迷雾背后隐藏着的轮廓,但那轮廓尚不分明,他猜不透也看不清。
刻意压低的脚步声在慢慢靠近,高峰闭上眼,等着何音走到床头,俯身查看时,猛地将她拉进被窝里,牢牢锁住。
“装睡!”
“别动,我胃难受。”
何音挣扎了两下,很快安静下来,微凉的小手摸着他的肚子:
“让你喝那么多酒!”
“身不由己……”
怀里的身子慢慢暖起来。
“听说,董事长身体不舒服?”
“听谁说的?”
“……王姨。”
高峰听出何音话里藏着犹豫,等了等,见她不说便追问了一句:
“她还说什么了?”
何音抬起头,抚摸着他的下巴,小心翼翼地说:
“今天,高穆诚也会去。”
“……他知道我们要去吗?”
“知道。”
高峰不禁有些诧异,楚天寿在这个时候出来作和事佬,他并不意外,但高穆诚愿意配合倒是出乎他的意料。但此刻他无暇去细想,何音香甜的气息,逗弄着他的感官,引得他不由自主地将那香软的身子拉近了些:
“王姨让你来作说客?”
“没有啊,我说我们高先生很大度的,完全不会介意。”
高峰蹭着温热的鼻尖,有意无意地探寻着逐渐升温的气息:
“哦……不是高大哥更大度吗?”
高峰低头吻着脖颈处细微的颤动,悄然将手探入衣衫,循着脊骨缓缓向上,描摹着天使之翼的轮廓,耐心中带着些许惩罚。怀里的气息有些不稳,话音跟着乱了:
“……什么高大哥……”
“你梦里见到的是哪个高大哥?”
沁着薄汗的肌肤散发着诱人的清香,高峰用鼻翼和唇去搜集每一丝香气,在每一处细腻而敏感的位置上,留下自己的痕迹。手掌间的娇躯展现出欢愉又惊慌的姿态,时而迎合,时而闪躲。高峰的脑海中闪现莉娜的话,驯化与被驯化,主动与被动,也许本就界限模糊。正如此刻的他,撩拨着何音的感官的同时,也被她的感受牵制着。
何音捧起他的脸,妩媚地笑着:
“我叫他高大哥,你吃醋了吗?”
高峰微微一愣,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何音,纯情又充满魅惑。这样的何音是属于他的,仅属于他,在此时此刻。但他要的不只是此时此刻,他要的是永远,绝对的永远。嫉妒、愤怒、惶恐和自得,同时涌上心头。身体先于理智表达着强烈而矛盾的情绪,他深深吻着她,蛮横得不讲道理。指腹在每一处标记过的敏感点,肆意纵火。何音嘤咛着贴近他的胸膛,将那一簇簇火引到他的身上,灼烧着几乎崩溃的理智。身体交融的瞬间,掠夺者被紧紧吸附着,引导着,逐渐失去自制,沦为被动者,心甘情愿地放弃索求,交付整个的自己,去满足被掌控者的全部欲求。
高峰紧揽着瘫软的腰肢,低头去吻湿漉漉的额头,迷离的眼眸看着他,像氤氲着水雾的湖面,诱引着他往里看。
“这只是个称呼,没有特别的意义,不要想多了,好吗?”
水雾深处传来海妖甜美的乐音,那乐音伴随着温柔的吻,让他不由自主地点头。
然而,当何音当着他的面喊出那声“高大哥”时,高峰心里仍是酸酸涩涩的,不痛快。
高穆诚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这个称呼,贴心地为何音打开驾驶室的门:
“看不出来,你的车技不错啊。”
“你别取笑我,刚刚那个坡道差点打滑。”
高峰默不作声地下车,转到后备箱拿东西。
“你们一起到的?”
听到王姨的声音,高峰探出身子,却听两人异口同声地应了一句:
“王姨。”
高峰攥紧了冰冷的提手,强压着心中的不悦,关上后备箱,走到何音身旁:
“王姨。”
王娥莞尔展颜,引着三人往前厅走。何音伴在高峰身侧,轻轻碰了一下他的手背:
“我帮你拿。”
高峰把左手的东西换到右手,牵住何音冷冰冰的小手放进口袋里,放慢脚步,尽量平和地说:
“我觉得你还是叫他名字比较好。”
何音挽住他的胳膊,贴身靠过来:
“高先生,这个问题不是已经有结论了吗?”
高峰沉吟片刻,断然拒绝:
“……不行,你叫我高先生,叫他高大哥。听着你们俩才是一家的。”
“高大哥只是礼貌的称呼。”
“那高先生呢?”
何音巧笑着踮起脚,凑近他的耳朵,小声说:
“……唯一!”
温热的气息,惹得他心头一颤:
“何老师,越来越会哄人了。”
“我不哄别人,只哄你。”
高峰轻咳了一声,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:
“注意保持社交距离。”
“遵命,高先生。”
四人走进客厅时,楚天寿正坐在沙发上凝神喝茶,眉宇间难掩忧色。王娥出声叫他,他方才恍然回神,扯起一丝笑意:
“都来啦,快坐快坐。”
高峰把手里的东西交给阿姨后,牵着何音落座在靠近门口的双人沙发上。高穆诚坐在靠近楚天寿的长沙发上,王娥挨着他坐,俯身给几人泡茶。
何音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:
“楚叔叔,昊昊呢?”
“他爸妈带回英国去了,等过完圣诞再回来。”
“你们一定很想他吧。”
“他走了反而清净,有什么可想的……”
王娥轻笑着揶揄道:
“也不知是谁,一天打三四个视频电话……”
楚天寿尴尬地咳嗽了一声:
“来,喝茶。”
何音拿起茶杯闻了一下,赞道:
“好香啊。”
“这是布朗山的老班章,何音你要是喜欢,走的时候带点回去。”
“不用了,我也不会泡茶。”
“让你王姨教你,她现在可算是老师傅了。”
王娥瞥了楚天寿一眼,似嗔似笑:
“你不是瞧不上我的手艺吗?这会儿又成老师傅了!”
楚天寿嘿然一笑,冲何音作了个鬼脸。高峰抚着何音的头发,悄然看向高穆诚,见他沉默地喝着茶,神色自然,看不出端倪。
“对了,我们学校在圣诞节的时候会有开放日活动。王姨楚叔,你们要是有时间也一起来玩……高大哥,你到时候也会来的吧?”
何音的话,在波澜不惊的湖面激起一丝涟漪,高穆诚不经意地微微蹙眉:
“圣诞的时候,我不在国内。”
“我差点忘了,克莉丝和你的生日都是圣诞前后。今年你也去美国过吗?”
“嗯。”
高穆诚闷声应了一句,似乎不想多谈。
“那你什么时候走?我提前备好礼物,你帮我带给克莉丝。”
一道陌生的目光飞快掠过,高峰警觉地抬眸看向高穆诚。他喝着茶,目光落在桌面上,漠然回道:
“……还没定。”
“哦……那我早点备好。”
“嗯。”
何音转而和王娥、楚天寿说起开放日的事,高峰心不在焉地听着,余光注意着沉默寡言的高穆诚。刚刚那一眼分明是看向自己的,他仔细回想着何音的话,企图从中找出蛛丝马迹。
恰此时,阿姨来请众人入席。楚天寿坐主位,何音刚想坐在高穆诚对面的位置上,就被高峰让到了王娥对面。何音奇怪地看了他一眼,高峰用所有人都听得到的声音,说道:
“你是家主,当然你在上。”
王娥和楚天寿相视一笑,嘿然不语。何音羞着脸杵了他一拳,低头坐下。高穆诚置若未闻,自然而然地侧着身子,不看他。虽说往日,高穆诚也是同样不屑一顾的态度,但今天,高峰却从中窥见一丝刻意的回避。
席间,高穆诚仍旧保持着谨慎的沉默,只有何音和王娥把话抛到他面前,他方才简单应承一句。高峰毫不避讳地盯着他的侧脸,几乎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。高穆诚始终没看他一眼,脸部的肌肉却越收越紧。高峰正享受着对方的隐忍,何音突然拉了他一下,神情严肃地瞧着他。高峰故作不明地扬了扬眉,何音的脸色陡然一沉,他只能认输,侧过脸,不再去挑衅高穆诚。
吃完最后一道点心,王娥拉着何音去客厅,说是要教她泡茶。随着两人的离开,桌边的气氛即刻降至冰点。楚天寿看了两人一眼,沉声道:
“我们去书房坐坐。”
高峰随即起身跟着楚天寿往书房的方向走,高穆诚的脚步声落在他身后几步开外。高峰替楚天寿打开书房的门,待他入内后,不等高穆诚上前,便率先进入书房。楚天寿诧异地看了他一眼,并没有说什么。高穆诚反手关上门,并不落座,而是径直走到落地窗前,望着院子。
阿姨送了茶水点心进来,他也不坐下,兀自站在那里。高峰坐在楚天寿下首,陪着闲聊了几句。待阿姨离开后,楚天寿清了清嗓子,把话引入正题:
“穆毅的事,对董事长打击很大,医生嘱咐要静养一段时间。可集团那么多事,不能没人拿主意。董事长的意思,高氏说到底是高家自己的事,自家人不说两家话。朱董他们虽是元老,但也是外人。董事长希望你们能摒弃前嫌,协力对外,帮助集团度过难关。”
楚天寿顿了一下,瞧着高峰。他低头喝茶,默然不应。楚天寿转而看向高穆诚:
“穆诚,你是大哥,你说句话。”
“……穆毅是我弟弟,他的事我会处理。至于其他事,他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,我只负责股东责权范围内的事。”
“穆毅的事不是你一个人的事,他的声誉事关集团的形象,董事长的意思……”
“我不在乎他是什么意思。在警方调查清楚之前,我是不会保释穆毅的。你们要是把他保出来,我一样会把他再送进去。要不是你们一再纵容,他也不会成今天这个样子!”
楚天寿噤声不语,沉着脸喝了一口茶。
高峰盯着高穆诚的背影,试探着说了一句:
“我同意高总的想法,小高总如果是清白的,警察调查清楚自然会放他出来。如果真的有所牵涉,坦然受罚也远比逃避罪责,更有利于集团的形象。”
高穆诚身形猛地一僵,蓦然回首,恶狼般狠厉的目光死死瞪着他,却一言未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