镇妖司旁那座不起眼的院落,如今成了一个小小的避风港,也成了一个特殊的学堂。
苏子谦做了安排。
让手下性格沉稳、基础扎实的赵蟒,负责教导刘铁柱、刘狗蛋和招娣三个孩子基础的拳脚功夫和打熬气力。
让赵蟒教他们武艺属实是大材小用了。
不求他们立刻成为高手,只求强身健体,有些自保之力。
而另一项更让人意想不到的先生,则是那位隐姓埋名、深居简出的前九千岁魏忠贤。
“不用教精深武艺,先打熬气力,练些基础桩功和防身拳脚就好。”
赵蟒摩挲着腰间的长刀,看着院角三个瘦得像芦柴棒的孩子,喉结动了动,应了声是。
他心里清楚,这乱世里,孩子能活着、能自保,比什么都重要。
天刚蒙蒙亮,院落东侧的空地上就响起了喝哈的喊声。
赵蟒一身短打,虎背熊腰,手把手地纠正刘铁柱的桩功姿势:
“膝盖再弯点,腰挺直!别晃,桩功是根基,站不稳,打出去的拳就是花架子!”
他的声音洪亮,可指尖落在刘铁柱瘦弱的腰上时,却刻意放轻了力道。
这孩子才九岁,背上却像背着千斤重担,每一次坚持都在咬牙。
刘铁柱额角的汗顺着泥污未净的脸颊往下淌,腿肚子微微发颤,却死死盯着前方的老槐树。
心里只有一个念头,站稳,再站稳,学好本事,才能护着弟弟和招娣,再也不用像在官道上那样任人欺负。
“教头,俺能行!”
他闷声道,声音虽哑,却透着股倔劲。
刘狗蛋比他小一岁,站了没半炷香就腿软了,龇牙咧嘴地想晃,被赵蟒一眼瞪回去:
“挺住!现在怕苦,将来遇到兵匪、遇到饿狼,谁护着你?”
刘狗蛋缩了缩脖子,却偷偷攥紧了拳头他想起在陕西时,兵匪抢粮,爹娘把他藏在草垛里。
那时候他要是有本事,就能冲出去保护爹娘了。
“俺不晃了!”
他梗着脖子,小脸憋得通红,
“俺要学本事,将来比教头还厉害!”
招娣是三个孩子里最瘦小的,站桩时总忍不住打晃,赵蟒却没呵斥她,只是走过去,轻轻扶了扶她的肩膀:
“累了就歇会儿,女孩子家,不用跟他们比力气,把姿势练标准,能跑能躲就好。”
招娣抬起头,眼里闪着光,小声道:
“谢谢教头,俺不累,俺想跟哥哥们一起练,俺也想保护自己。”
院落的西侧,廊下的太师椅上坐着魏忠贤。
他手里捏着一本卷边的《三字经》,想起昨日苏子谦的提议,他至今觉得荒谬又讽刺。
“让咱家……教他们识字?”
当时他哑然失笑,
“苏大人,你莫不是消遣咱家?”
“咱家自个儿都是半路出家,进了司礼监后才勉强认得几个字,写得跟狗爬似的,如何能当先生?”
他心里翻江倒海,想当年,他权倾朝野,多少文人墨客巴结他。
如今却要沦落到教几个流民孩子识字,这落差比死还让他难受。
可转念一想,他如今是钦犯,苟活在这小院里,昔日党羽被连根拔起。
外面的断头台怕是早已为他准备好了,除了等死,他又能做什么?
魏忠贤在宫里上过学堂的,也批阅过奏折,也是有一定文化水平,不会真像东林党说的目不识丁。
苏子谦当时只是平静地看着他,眼底藏着一丝他读不懂的深意:
“正因九千岁学得晚,深知其中艰难,或许更能明白如何让初学者入门。”
“况且,您在这院里闲着也是闲着,找些事做,总比终日枯坐,胡思乱想来得强。”
顿了顿,苏子谦的声音低了些,
“这些孩子,也需要有人告诉他们,字该如何认,道理……或许也能明白一两分。”
魏忠贤沉默了。
他知道苏子谦说得对,他看到三个孩子拿着粗糙的笔墨纸砚。
怯生生却又充满渴望地看着他时,那颗早已僵硬的心,竟莫名动了一下。
此刻,他清了清嗓子,磕磕绊绊地念道:
“人……之初,性……本善。”
声音沙哑,带着宫里养成的独特调调,有些字的读音甚至不太标准。
“性本善!”
三个孩子跟着念,虽然不解其意,却学得格外认真。
“魏爷爷,这个玉字,是不是就是皇帝老爷用的那种玉?”
招娣怯生生地举起纸,大眼睛里满是好奇。
魏忠贤眯了眯眼:
“嗯,是玉。不过啊,玉不琢,不成器。”
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三个孩子,
“人,也一样。不经历打磨,再好的料子,也成不了气候。”
“拇指要靠住笔杆,食指压下去,对,这样才稳。”
一遍又一遍,耐心得连他自己都觉得意外。
沈七抱着臂倚在月洞门边,看着院子里这违和又莫名和谐的一幕。
一边是赵蟒的呵斥声、拳脚挥动的风声,一边是魏忠贤沙哑的教书声、孩子们清脆的跟读声。
阳光透过老槐树的枝叶洒下来,落在孩子们认真的脸上,竟生出几分岁月静好的错觉。
她转头对身旁的苏子谦低声道:
“没想到,你还有这般心肠,救下这几个凡人孩子,还让他们读书习武。镇妖司管的是妖邪,不是人间疾苦。”
苏子谦的目光落在招娣身上,看着她努力把水字写得端正:
“乱世飘萍,能拉一把是一把。”
“魏忠贤这人,纵然千般不是,可他在宫闱朝堂摸爬滚打半生,见识、心机,绝非寻常。”
“这些孩子从底层挣扎出来,缺的就是眼界。让他们在幼年时便接触这样的人,潜移默化中,总能明白些人情世故、权力法则。”
沈七挑了挑眉,不置可否,却迈开脚步走了过去。她捏了捏刘狗蛋的胳膊,指尖传来孩子瘦骨嶙峋的触感:
“发力要沉腰,不是光靠胳膊劲。你看,这样出拳才有力。”
说着,手把手地教他扭转腰身,拳头带着风声挥出时,刘狗蛋眼睛亮了亮:
“沈姐姐,这样能打倒兵匪吗?”
沈七失笑,指尖点了点他的额头:
“练好了,自然能。”
她又拿起招娣的字,轻声夸道:
“有进步,比昨天写得端正多了。再练练,将来能写一手好字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