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是她来到这里后,唯一能感知的“时间刻度”,
可比起手机里精确到秒的时钟,总觉得像隔着层毛玻璃,模糊得抓不住。
风又起了,桃木挂件晃得更凶,影子在墙上甩来甩去,倒像是她上一世加班时,电脑屏幕上跳动的光标。
她忽然想起周五晚上的地铁,人挤着人,却能听见邻座姑娘在跟朋友说“周末去看新上映的电影”,
能闻到斜前方男生手里捧着的鲜花香,连空气里都飘着“期待”的味道。
那时候总觉得拥挤,如今却怀念那份被人群包裹的热闹——
至少身边有那么多鲜活的人,有那么多看得见摸得着的盼头。
檐角的铜铃又响了,细碎的声儿混着蛐蛐叫,把夜色泡得愈发浓稠。
林渔低头看着自己的手,这双手已经学会了纳鞋底、摘菜、劈柴,掌心磨出了薄茧,
再也不是从前敲键盘敲得指节发酸的模样。
可午夜梦回时,指尖还是会下意识地蜷缩,像是要去按手机屏幕上的“闹钟关闭”键,摸到的却只有粗糙的被褥。
“该点灯了。”
她喃喃自语,起身去摸墙角的火折子。火星“蹭”地亮起时,
映出她眼底的湿意——原来那些被她骂过的“996”,那些抱怨过的“内卷”,
那些被日程表捆得死死的日子,竟是如今想起来,会让心口发暖的东西。
至少那时候,她知道自己明天要做什么,知道周末能去哪里,
知道屏幕那头总有人等着她回复消息,不像现在,连思念都像这院里的风,吹过去,就没了痕迹。
火折子凑近灯笼,竹篾骨架上的棉纸“忽”地亮起来,暖黄的光漫开来,把石榴树的影子染成了琥珀色。
林渔望着那片光,忽然想起出租屋的灯,按一下开关就亮得刺眼,
加班晚了还能开着床头灯,看会儿手机里的搞笑视频。
她抬手碰了碰灯笼的棉纸,温热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,却暖不过记忆里,便利店关东煮的热气。
灯笼的光在她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,像落了层薄雪。
林渔望着那团暖黄发怔,指腹还残留着棉纸的温热,心里头却像被晚风掏空了似的,凉飕飕地发疼。
不知怎么的,鼻尖突然一酸。
她想起去年冬天,闺蜜踩着雪来出租屋看她,手里拎着热乎乎的糖炒栗子,进门就嚷嚷
“快给我开空调,冻死了”。
两人裹着同一条毛毯窝在沙发里,对着电脑追剧,
栗子壳剥得满桌都是,窗外的雪下得再大,屋里也暖得能孵出小鸡。
可现在呢?她抬手按了按眼角,指缝间却沁出湿意。
院角的丝瓜藤被风扯得摇摇晃晃,影子投在墙上,像谁在无声地招手。
张阿婆留的灯在堂屋里明明灭灭,可那点光再暖,也照不亮她心里的空。
“想家了啊……”她对着空气呢喃,声音轻得像片羽毛,刚出口就被风卷走了。
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,砸在青石板上,
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,像极了从前加班到凌晨,趴在办公桌上掉的那几滴——
那时候掉完泪,还能冲杯速溶咖啡接着干,现在呢?连个能递纸巾的人都没有。
风把桃木挂件晃得更急了,影子在灯笼光里乱舞,像她此刻乱糟糟的心。
她想起爸妈的脸,想起妈妈总嫌她外卖吃太多,变着法儿给她寄真空包装的红烧肉;
想起爸爸在电话里沉默半天,最后只说“钱不够就跟家里说”。
以前总觉得这些唠叨烦得很,现在隔着万水千山,隔着生与死的距离,那些话却像针一样,一下下扎在心上。
她蹲下身,把脸埋在膝盖里,肩膀控制不住地发抖。
檐角的铜铃还在响,蛐蛐还在叫,可这满院的声响,都抵不过心里那个声音——“我想回去”。
哪怕回去接着当那个被报表追着跑的社畜,哪怕挤在沙丁鱼罐头似的地铁里,
哪怕单休那天累得只想瘫在床上,也好过在这里,守着一院寂静,连哭都只能偷偷掉眼泪。
灯笼的光渐渐柔和下来,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,贴在冰凉的地面上。
林渔抹了把脸,泪水混着晚风里的尘土,在脸颊上留下两道涩涩的痕。
她知道,哭也没用,天一亮,她还是要待在这个陌生的古代,每一天一样。
可此刻,她只想当那个能在爸妈面前耍赖撒娇的林渔,那个能跟闺蜜吐槽老板的林渔,那个……有家可回的林渔。
后半夜的风渐渐歇了,灯笼的光晕在青石板上洇开一小片暖,倒显得周遭的寂静更沉了。
林渔蹲得腿麻,撑着膝盖慢慢站起来时,指腹蹭到裤腿上的褶皱,
堂屋的灯彻底灭了。
她摸黑往张客房走,木门“吱呀”一声开了,惊得梁上的燕子扑棱棱飞起来。
桌上的搪瓷杯里还剩小半杯凉白开,是阿婆临睡前倒的,
杯沿结着层薄灰,像她这些日子没来得及打理的生活。
她和衣躺下,粗布被褥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,却盖不住骨头缝里的凉。
而她不知道的是,此刻的陈京正身处险境。
白日里他背着酸梅汤出发去寻找刘瞎子时,日头正毒得晃眼,
土路被晒得冒白烟,他攥着张老伯画的潦草地图,在岔路口转了三圈才摸到刘瞎子住的破庙。
庙门虚掩着,门轴上的蛛网蒙了层灰,陈京刚要喊人,就听见里屋传来闷响。
他放轻脚步绕到后窗,看见三个蒙面人正把个佝偻的老头往麻袋里塞——
那老头袖口露出半截褪色的蓝布帕子,正是张老伯提过的、刘瞎子总擦汗用的那块。
“老东西,再不说那几个丫头藏哪儿,就把你扔去喂山狼!”
一个粗嗓子低吼着,脚边的瓦罐被踢得粉碎,酸梅汤从陈京背上晃出来,
顺着竹篓缝隙滴在台阶上,洇出深色的印子。
他屏着气往后退,后腰却撞上堆枯柴,哗啦声惊动了屋里人。
“谁在那儿?”
陈京转身就跑,酸梅汤罐子在背上撞得哐当响。
身后的脚步声像擂鼓,他慌不择路钻进庙后的密林,枝桠刮破了胳膊,粗布褂子被勾出个大口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