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蹄踏在地上的笃笃声里,林渔望着马车后帘被风掀起的缝隙,
隐约看见刘瞎子正用手指在车壁上轻轻划着什么,动作快得像在写一串转瞬即逝的暗号。
马车轱辘碾过碎石路,发出规律的吱呀声,倒把林子里的寂静衬得更沉。
林渔攥着缰绳的手心有些发潮,阿风坐在旁边,时不时侧耳听着车后的动静——张老伯和刘瞎子没再说话,
只偶尔传来拐杖碰击车板的轻响,笃、笃,像在数着什么。
“陈大哥,”阿风忽然扬声朝身侧骑马的陈京喊道,“这路怎么看着往南偏了?进城不该走这边。”
陈京勒了勒马缰,马蹄在地上刨了个浅坑:“绕段路,避开西边林子的岔口。方才那动静没走远,稳妥些好。”
他说话时,目光越过马车顶,往西南方向瞥了眼,那里的树影密得像化不开的墨。
林渔忽然觉得手腕被什么碰了下,低头见阿风递过来块碎木片,是从车辕上蹭下来的,带着股淡淡的桐油味。
“你看这纹路,”阿风压低声音,“像是被刀削过,边缘还新着呢。”
她指尖刚触到木片,车厢里突然传来刘瞎子的咳嗽声,咳得极急,像是被什么呛住了。
张老伯慌忙拍着他的背,车帘被风掀起一角,林渔瞥见刘瞎子正用手指在张老伯手心里快速写着什么,
老人的脸色瞬间白了,嘴角哆嗦着没敢作声。
“怎么了?”陈京的声音从旁边传来,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紧。
“老毛病了,”张老伯掀帘出来,勉强笑了笑,“刘老弟见风就容易呛着。”
他说话时,袖口沾着的一点墨渍晃了晃——林渔记得,刘瞎子的拐杖头是铁铸的,从不带墨。
马车转过一道弯,前方突然出现片开阔地,月光洒在地上,亮得能看清草叶上的露珠。陈京突然勒住马:“停。”
林渔猛地收住缰绳,车轮在地上蹭出半尺长的印子。
阿风已经拔刀:“陈大哥,有情况?”
“不是。”陈京望着开阔地对面的林子,那里的树影里隐约有光点闪动,“是有人在打信号。”
他调转马头,“往东边走,绕开这片空地。”
就在这时,车厢里突然传来“哐当”一声,像是铁器落地。
张老伯惊呼着掀帘,只见刘瞎子歪在车角,铁铸的拐杖滚落在地,老人的额头上渗着冷汗,嘴唇发青:“心口……疼得紧……”
陈京翻身下马,快步冲到车边:“阿风,扶刘爷出来透气!林渔,去拿水囊!”
林渔刚转身,就被阿风拽了把,少年朝她使了个眼色,目光往车座底下瞟了瞟。
她心领神会,假装去拿水囊,弯腰时飞快瞥了眼——车座垫下,
竟露出半角深色的布料,边缘绣着朵极小的银线花,和方才那具尸体领口的纹样一模一样。
“水来了。”她直起身时,手心的汗已经浸湿了水囊的皮质系带。
陈京正扶着刘瞎子,老人的头靠在他肩上,枯瘦的手指却在他背后轻轻点了三下,快得像错觉。
“得进城找大夫。”陈京将刘瞎子抱回车里,语气沉得像压了块石头,“阿风,赶车,抄近路!”
马蹄再次踏响时,林渔望着陈京骑在马上的背影,
忽然发现他方才扶过刘瞎子的袖口,沾着一点极淡的银粉——那是银线花绣久了,磨掉的碎屑。
而车厢里,刘瞎子的咳嗽声停了,只剩下拐杖轻轻敲击车板的笃笃声,比先前快了一倍,像在敲一串催命的鼓点。
马车在近路的土道上颠簸得厉害,车轴的吱呀声几乎要盖过马蹄声。
林渔攥着缰绳的手被震得发麻,眼角余光总往车帘缝里瞟——
刘瞎子不知何时坐直了,背对着车门口,后脑勺抵着车壁,
那截露在外面的脖颈上,竟有一道浅淡的勒痕,像极了被麻绳勒过的印子。
“陈大哥,前面好像有灯火。”阿风突然往前探了探身,声音里带着点松快。
林渔顺着他的目光望去,远处林隙间果然透出片昏黄,隐约能看见矮墙的轮廓,倒像是个守林人的木屋。
陈京勒了勒马,放慢速度:“先去那里歇口气,给刘爷找口水喝。”
车还没停稳,张老伯已经掀帘跳下来,脚步踉跄地往木屋跑:“我去敲门!”
陈京突然伸手拉住他:“等等。”他翻身下马,走到木屋窗下,手指在窗纸上戳了个小孔,“里面没人。”
林渔跟着下车,才发现木屋的门虚掩着,门轴上积着层薄灰,像是有些日子没人住了。
阿风拔刀踹开门,一股霉味混着烟火气涌出来,屋里的土灶上还架着口铁锅,锅底结着层黑垢,旁边散落着半捆干柴。
“像是临时走的。”阿风用刀挑了挑灶膛里的灰,“还有火星子。”
刘瞎子被扶进来时,突然朝着墙角的柴堆偏了偏头。
林渔顺着他的目光看去,柴堆后露出半截褪色的布幡,上面绣着个歪歪扭扭的“医”字——原是个游方郎中住过的地方。
“这里有药箱!”张老伯在桌下拖出个木盒,打开时呛出些药味,“有治心口疼的药!”
陈京接过药箱翻了翻,忽然捏出包用油纸裹着的药粉,指尖捻了点凑到鼻尖:“这是……蒙汗药。”
张老伯的手猛地一抖,药箱“哐当”砸在地上,瓶瓶罐罐滚了一地。
刘瞎子突然咳嗽起来,这次咳得比先前更急,咳到最后竟呕出口黑血,溅在地上像朵绽开的墨花。
“刘爷!”林渔惊呼着上前,却被陈京拽开。
“别碰他。”陈京的声音冷得像冰,“这不是心口疼的症候。”
他弯腰看着那口黑血,忽然用刀鞘拨开旁边的药瓶,“这屋里的药,有一半是毒草。”
阿风突然指向柴堆:“陈大哥,那里有血迹!”
林渔望去,柴草缝隙里果然渗着暗红,像有人被拖进去过。
而刘瞎子呕出的黑血旁,不知何时多了片撕碎的衣角,
布料粗糙,正是方才在西边林子灌木丛里瞥见的那种深色。
“有人在这儿设了局。”陈京的刀在手里转了个圈,刀尖指向门外,“那灯火是故意引我们来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