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风卷着草木的潮气往衣领里钻,林渔被阿风拽着往前走,脚步却像灌了铅。
张老伯跟在身侧,拐杖戳在地上的笃笃声,像在敲着催命的鼓点。
夜露凝在窗棂上,映着房内跳动的烛火,将顾云锦执笔的身影拉得狭长。
他指尖捻着支狼毫,正细细勾勒着画中女子的眉尖,
宣纸上“寒江独钓”的景致已近完工,唯有那钓者的面容还空着,留着片浅白。
“公子,”下属垂手立在门边,袍角还沾着夜露的湿痕,声音压得极低,
“您让我们跟踪的林姑娘,此刻正往城西窑厂去。
方才在密林里被周鹤年的人追得紧,若不是陈京引开了追兵,恐怕已经落入圈套。
照此情形,她身边只一个阿风和年迈的张老伯,若再遇上周家的人,怕是……”
顾云锦手腕微顿,狼毫在宣纸上点出个极小的墨点,像颗突兀的痣。
他抬眼时,烛光恰好落在他眼底,映出些不明的笑意:“哦?周鹤年的人动作倒快。”
“是。”下属躬身应道,
“据底下人回报,林姑娘先前在瀑布洞就遭过伏击,对方显然是冲着她去的。
后来在木屋设局,刘瞎子为了护着她们,故意被周鹤年的人抓走,
陈京为了救刘瞎子,也分了兵往回方向去,如今林渔身边确实空虚。”
顾云锦终于放下笔,将狼毫搁在笔山上,瓷白的笔洗里,清水已染成淡墨色。
他起身走到窗边,推开半扇窗,夜风带着草木的潮气涌进来,吹得烛火猛地晃了晃。
“这么说,”他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,指尖在窗棂上轻轻叩着,“现在陈京并没有在林渔身边?”
下属心头一动:“是。公子,这可是个好机会。”
顾云锦转过身,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,嘴角勾起抹意味深长的弧度:
“周鹤年又想要刘瞎子又想要林渔,我却只想要林渔。”
他抬手理了理袖口的玉扣,“你带些人去,装作是周鹤年的手下,把林渔‘请’到我这儿来。”
“公子的意思是……”下属有些迟疑,“直接绑走?”
“糊涂。”顾云锦轻斥一声,目光扫过桌上的画,
“我要的是让她心甘情愿跟着来。记住,不可伤她一分一毫,连头发丝都不能碰。”
下属恍然大悟,连忙躬身:“属下明白!这就去安排,保证做得滴水不漏,让她看不出破绽。”
顾云锦挥了挥手,重新坐回画案前,目光落在那片留白的钓者面容上,指尖缓缓抚过纸面。
烛火安静地燃着,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,随着呼吸轻轻起伏,像头蛰伏在暗处的兽,正等着猎物落网。
门外的下属领命退去,脚步声很快消失在回廊尽头。
顾云锦拿起狼毫,蘸了蘸墨,这一次,他没有再画钓者,
反而在那片留白处,细细描起一朵兰花,笔触轻缓,竟与林渔头上带的花有七八分相似。
周鹤年的书房里燃着龙涎香,烟缕在烛火里悠悠打旋,却压不住他眼底的焦躁。
他捏着茶盏的手指泛白,杯沿的茶渍洇湿了锦袍袖口,浑然不觉。
听着下属躬身汇报,他紧绷的肩线渐渐松弛,指尖终于松开些力道,茶盏在案上轻轻磕出声响。
“这么说,刘瞎子已经落到我们手上了?”
他的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,只尾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轻颤,显然是松快了不少。
“是的,爷。”下属低着头回话,语气里带着邀功的急切,
“他们正好钻进了我们在木屋设的陷阱,刘瞎子被我们当场拿下,没费太多功夫。”
周鹤年端起茶盏抿了口,茶水早已凉透,他却像是没察觉,
目光落在案上摊开的舆图上,手指在“窑厂”二字上轻轻点着。
“那个林渔呢?”
“回爷,被那个叫陈京的小子带走了。”
下属连忙应道,语气里满是笃定,
“不过爷放心,他们跑不远的——同行的张老伯年事已高,
林渔又是个小姑娘,陈京自己还受了伤,这一老一小一伤,根本跑不快。
属下已经加派了人手去追,用不了多久就能把他们一并拿下。”
周鹤年“嗯”了一声,将凉透的茶水泼在脚边的铜盆里,
水花溅起时,带着些微的凉意扑在他的靴面上,他却浑不在意。
指尖在案上轻轻敲击着,忽然冷笑一声,那笑意里带着几分阴鸷:
“陈京倒是护得紧,为了个丫头片子,连命都敢赌。
不过也好,抓不到林渔,留着刘瞎子这条老命,总能从他嘴里钓出些有用的东西”
他抬手揉了揉发胀的眉心,指腹按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,眼底的焦躁又浮了上来,语气陡然沉了几分:
“说起来,先前那个闯入地牢想劫人的黑衣人,你们抓到了没有?”
下属的头垂得更低,几乎要贴到地面上,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惶恐和懊恼:
“回、回爷,还没抓到。那小子邪门得很,像是凭空钻出来的一样,得手后又跟人间蒸发了似的,查不到半点踪迹。
属下已经让人把城里所有药铺都翻了个遍,从东门的‘回春堂’到西街的‘百草铺’,
连街角摆摊的游方郎中都问了,都说近期没人抓过治刀伤的药——那小子当日被护卫砍了一刀,按说不可能不疗伤。”
他顿了顿,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道:
“不仅如此,属下还让人查了城里所有客栈、寺庙,甚至连废弃的破屋都没放过,愣是没发现半点陌生面孔的踪迹。
守城的兵卒也问了,这几日除了些寻常百姓进出,没见着形迹可疑的人。这小子就像是……就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。”
周鹤年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,指节在案上重重一磕,发出“咚”的一声闷响,案上的砚台都被震得跳了跳:
“废物!一群废物!一个大活人还能凭空消失不成?他带着伤,难不成还能躲进地缝里?”
他猛地站起身,锦袍的下摆扫过铜盆,带起些水渍,
“继续查!给我挨家挨户地搜!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!
敢在我周鹤年的地盘上动土,在我的地牢里来去自如,他怕是忘了这城里谁说了算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