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卷着窑厂的碎砖烂瓦,在脚边打着旋,发出细碎的呜咽。
头顶破洞漏下的月光忽明忽暗,照得林渔指尖的玉佩泛着冷光,也照亮了她眼底的挣扎。
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,像是敲在紧绷的弦上,每一声都震得人心头发紧。
她瞥见张老伯扶着断墙的手在发抖,指节深深抠进砖缝里,
而阿风按着腰间短刀的手背,青筋已绷得像要断裂——
方才包扎好的纱布又洇出暗红,显然是急火攻心扯动了伤口。
身前那几位顾府来人依旧立在阴影里,青灰锦袍在夜风里微微晃动,
腰间的双鱼玉佩偶尔反射出一点微光,平和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水。
可陈京那句“顾云锦此人城府极深,万不可信”还在耳边回响,像根细刺扎在心头。
她往身后望了望,夜色里已能看见几点晃动的火把,如同野兽贪婪的眼,正朝着窑厂的方向逼近。
那是周鹤年的人,她亲手毁了他的醉仙楼,断了他半条财路,落在那群人手里,后果不堪设想。
月光恰好落在林渔纠结的眉峰上,将她眼下的青影拉得很长。
左手边是未知的深渊,那顾云锦只在市集上交集见过一面,
彼时他站在画摊前,指尖捻着支狼毫,眼神漫不经心,却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冷意;
右手边是明晃晃的刀山,周鹤年的手段她早有耳闻,落在他手里,怕是连求死都难。
风突然紧了,卷起地上的枯叶,打着旋儿掠过她的裙角。
张老伯低低咳嗽起来,声音在这死寂里格外清晰,带着掩饰不住的恐惧。
阿风往前站了半步,用肩膀轻轻撞了撞她的胳膊,虽没说话,那眼神却分明是“姑娘拿主意,我听你的”。
林渔深吸一口气,夜风灌入肺腑,带着尘土与草木的腥气,呛得她喉咙发紧。
她望着远处火把越来越近的光,又转头看向顾府来人手里那枚刻着“云”字的银令,
月光在令牌边缘镶上一道冷白的边,像极了悬崖边的冰棱。
前有虎狼,后无退路。她攥紧玉佩,指腹被边缘硌得生疼,终于哑着嗓子开口,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:
“我……跟你们走。”
话音刚落,身后的马蹄声已近在耳畔,夹杂着周府死士粗野的喝骂。
顾府那为首的人立刻朝随从递了个眼色,两人迅速护在林渔三人两侧,低声道:
“姑娘快请,从侧门走,还能避开他们。”
林渔最后看了眼那片汹涌而来的火光,像被追赶的猎物般,转身钻进了另一侧更深的黑暗里。
风穿过窑洞,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,仿佛在为这无奈的选择,也为那前路未卜的命运。
林渔转身的刹那,夜风卷着枯叶扑在她斗篷上,帽檐被掀得微敞,露出半张苍白的小脸。
她忽然回头,目光穿过摇曳的光影,直直落在阿风脸上。
那一眼极短,却像淬了秋夜的寒星,清冽里裹着沉甸甸的东西。
没有孩童该有的惊惶,反倒藏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——
是决断,是托付,还有一丝一闪而过的、让阿风心头骤紧的决绝。
月光恰好落在她眼底,那片深邃的忧郁,哪里像个十一岁的孩子?
阿风猛地攥紧了拳,后知后觉地明白,她哪里是被胁迫,分明是用自己当诱饵,给他们换一条生路。
“走!”顾府为首的人低声催促,伸手想扶林渔的胳膊。
林渔不动声色地避开,跟着他们往窑厂侧门走。
脚下的碎石被踩得咯吱响,混着远处越来越近的喝骂声,像张越收越紧的网。
侧门后是片丛生的野蒿,半人高的草叶上凝着夜露,沾湿了她的裙角,冰凉的触感顺着肌肤往上爬。
走了约莫二十步,前面的人正拨开一片浓密的灌木丛,
林渔忽然脚下一崴,借着俯身扶脚踝的动作,指尖飞快地在腰间摸了摸——
那里藏着把小巧的银匕,是刘瞎子硬塞给她防身的。
“怎么了?”身旁的随从停下脚步,语气里带着不耐。
“脚扭了。”林渔的声音带着刻意装出来的哭腔,帽檐压得更低,“疼……”
那人皱眉回头,刚要说话,林渔突然将手中不知何时攥住的一把碎石狠狠掷向他面门,
趁着对方偏头躲避的瞬间,转身就往反方向的密林中钻。
斗篷被树枝勾住,她干脆一把扯掉,露出里面利落的短打,瘦小的身影像只受惊的鹿,瞬间没入野蒿深处。
“追!”为首的人又惊又怒,没想到这看似柔弱的小姑娘竟有如此身手。
林渔专挑枝密草深的地方跑,夜露打湿了她的头发,贴在额角冰凉一片。
身后的脚步声紧追不舍,她却不敢回头,一股脑的往前跑。
风在耳边呼啸,带着草木的腥气,远处周鹤年的人马似乎也被这边的动静惊动,传来一阵杂乱的呼喊。
林渔咬紧牙关,借着月光辨认方向,忽然瞥见前方有块半露的青石板,
她猛地矮身,钻进石板下的缝隙里,将自己缩成一团。
身后的脚步声在附近停了停,有人骂骂咧咧地踢着草叶:“人呢?搜!”
林渔屏住呼吸,听着他们的脚步声在周围徘徊,心快要跳出嗓子眼。
夜露顺着石板渗下来,滴在她手背上,凉得像冰。
她望着头顶漏下的一小片夜空,星星被云遮得只剩点微光,
忽然想起阿风方才的眼神,想起张老伯发抖的手,嘴角不由自主地抿成一条线。
想把她当棋子?没那么容易。
等顾府的人搜寻无果,骂骂咧咧地往别处去了,林渔才从石板下钻出来,拍了拍身上的泥土。
她没有往回走,而是辨了辨方向,朝着更深的山林跑去。
夜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,露出一双清亮却坚定的眼睛,在沉沉夜色里,像颗不肯熄灭的星。
林渔刚跑出没几步,脚踝突然被藤蔓狠狠缠住,踉跄着摔在满是碎石的坡上。
掌心被尖锐的石片划开道血口,疼得她倒吸冷气,身后的脚步声却已如附骨之蛆,近得能听见对方粗重的喘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