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摸向袖中的银匕。
这一次,指尖的冰凉不再让她心慌,反而激起了一股狠劲。
愤怒还在,无力感也未散去,但此刻,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。
她知道这条路难如登天,可只要还有一口气,她就不能让这些女孩的眼睛,彻底失去光。
顾云锦站在廊下,檐角的铁马被晚风撞得叮当作响,声音在空旷的庭院里荡开,竟带着几分萧瑟。
暮色像被人猛地抖开的黑绸,从天际铺卷而下,转眼就漫过了院墙,将庭院里的石榴树染成一团模糊的墨影。
远处的山峦早已隐入昏沉,只有山尖还残留着最后一抹被夜雾啃噬得残缺的霞光,像块褪色的胭脂,转瞬便被彻底吞没。
“陈京那边当真一点踪迹都没有?”
他沉声问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,玉上的凉意顺着指腹爬上来,却压不住心头莫名的燥热。
手下低着头回话,声音被风刮得有些散:
“陈公子的人把附近几座山头都搜了大半,只在一处灌木丛里找到了半截撕裂的衣袖,看料子……像是林姑娘身上那件。”
“撕裂的?”顾云锦心头猛地一沉,抬眼望向远山时,那里已彻底成了泼满浓墨的画布。
夜风卷着山涧的潮气扑过来,带着腐叶与野兽粪便的腥气,刮在脸上竟有些疼。
他仿佛能听见深山里传来的狼嚎,悠长而凄厉,像无数只爪子在挠着心尖——
那丫头性子再烈,终究是个孤身女子,这深山里藏着多少凶险?
暗处的毒蛇正吐着信子,饥饿的野兽在林间逡巡,
更别提那些深不见底的山涧、能把人缠住的沼泽,或是深夜骤降的寒气……哪一样都能轻易吞了她。
“备马。”他转身就往内院走,靴底碾过地上的碎石,发出刺耳的摩擦声,步履急切得带起一阵风。
“主子,不可!”身后的老管家连忙拦住,灯笼的光晕在他脸上明明灭灭,
“您瞧这风,怕是要下雨了!山里夜间多瘴气,还有……”
“闭嘴!”顾云锦打断他,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厉色,火把的光在他眸子里跳动,映出几分灼人的焦灼,
“她是因我派人追赶才跑进去的,若真出了什么事,这满院的月光都要变成扎眼的刀子!”
他哪里是想强迫什么?那日初见,就瞧着这小姑娘眼里有光,像淬了火的星子,明明身陷泥沼,偏要挣出几分凌厉来。
他不过是觉得新奇,想邀她回来喝杯热茶,说清楚自己绝非周鹤年之流,怎就闹到她慌不择路地冲进深山?
可如今……顾云锦跨上马背时,才发现掌心已沁出薄汗。
头顶的夜空不知何时已缀满了星子,却被厚重的云气遮得昏昏沉沉,
连月光都吝啬得只肯漏下几缕,在崎岖的山路上投下斑驳的影子。
风里裹着雨丝,打在脸上凉飕飕的,远处的山林黑得像化不开的墨,
偶尔有不知名的鸟雀被马蹄声惊起,扑棱棱掠过枝头,留下一阵令人心悸的死寂。
“都给我打起精神来!”他勒转马头,对着集结起来的护卫低吼,
火把的光在他脸上晃过,照出下颌紧绷的线条,
“火把都点旺了!分三路进山,逢林必搜,遇涧必查!就算翻遍每块石头,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!”
马蹄声踏碎了夜的寂静,一行人马举着火把冲进深山,火光像一条挣扎的火龙,在浓墨般的夜色里艰难地撕开一道口子。
风卷着雨丝越来越密,打湿了火把,让火焰明明灭灭,映得四周的树影张牙舞爪,如同潜伏的鬼魅。
顾云锦冲在最前面,冰凉的雨水顺着脸颊滑落,混着不知是急是怕的热汗,胸口像是被什么堵住,闷得发疼。
他不知道的是,那些最初因好奇而起的关注,早已在这风雨交加的夜色里,悄悄酿成了牵肠挂肚的惊惶。
“林渔……”他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,声音被风雨吞没,马鞭一扬,催着马往更深的黑暗里去,
“你得等着我。”
周鹤年把手中的茶盏狠狠掼在地上,青瓷碎裂的脆响在死寂的书房里炸开,
滚烫的茶水溅湿了他的袍角,他却浑然不觉。
窗外的风卷着雨点子,“啪嗒啪嗒”打在糊着窗纸的木格上,像是无数只手在外面急促地叩门,搅得人心烦意乱。
“废物!一群废物!”他指着跪在地上的手下,声音因愤怒而嘶哑,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,
“连个娘们都看不住?她跑进深山?你们是眼瞎了还是腿断了?”
手下们头埋得更低,连呼吸都不敢大声。
书房里只点了一盏油灯,昏黄的光在周鹤年狰狞的脸上明明灭灭,
映得他眼下的乌青越发浓重,像两块化不开的墨。
墙角的铜炉里,安神香早已燃尽,只剩下半截焦黑的香头,在潮湿的空气里散发着一股呛人的味道。
“主子息怒,”有个胆子稍大的手下颤声回话,
“顾云锦的人也进山了,看那样子,是真想把林渔找回去。要不……咱们先避避风头?”
“避?”周鹤年冷笑一声,一脚踹翻了旁边的矮凳,
“那丫头肚子里藏着前朝宝藏的地图!那是能让我一步登天的东西!
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,或是被顾云锦那厮抢了先,咱们所有人都得去喝西北风!”
窗外的雨突然大了起来,狂风卷着雨势,像无数匹脱缰的野马,
狠狠撞在窗棂上,发出“呜呜”的低吼,仿佛要把整座屋子掀翻。
远处的山坳里,隐隐传来几声狼嚎,凄厉得让人头皮发麻。
周鹤年走到窗边,一把推开窗户,冰冷的雨水夹杂着寒风瞬间灌了进来,打在他脸上,却没让他冷静半分。
黑沉沉的夜幕下,群山像一头头蛰伏的巨兽,张着漆黑的大口,
而林渔,那个揣着他全部希望的丫头,此刻就在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里。
她不能死。
周鹤年死死攥紧拳头,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。
那宝藏是他处心积虑谋划了十几年的东西,绝不能毁在这深山野岭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