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光大亮时,陈京才踉跄着回到破庙。
晨雾像掺了沙的棉絮,裹着山林的寒气往破旧的窗棂里钻,
地上的火堆早已熄成一堆灰烬,只有几缕青烟还在固执地往梁上飘,混着庙里常年不散的霉味,呛得人喉咙发紧。
“陈大人可算回来了。”
张老伯正用枯枝拨弄着余烬,见他进门,连忙站起身。
老人袖口磨得发亮,沾着些昨夜的泥点,眼下的青黑比庙里的蛛网还要密。
陈京往墙角一靠,短刀“当啷”一声磕在石头上。
石缝里积着的灰尘被震得簌簌落下,混着地上的草屑打了个旋。
他抬手抹了把脸,指腹蹭过眉骨的伤口,血痂混着汗水结成硬壳,“夜里山路不好走。”
声音里带着些微的疲惫,像被晨露浸过的麻绳,透着股沉滞的哑。
角落里忽然传来一阵摸索声,刘瞎子拄着竹杖挪过来,
瞎了的眼珠对着陈京的方向,浑浊的眼白在晨光里泛着白,竹杖头在地上敲出“笃笃”的轻响,像在丈量着什么。
“陈大人没出什么事吧?”语气里裹着真切的关心,尾音微微发颤,像是怕惊扰了什么,又像是压着藏不住的担忧。
“没事。”陈京顿了顿,目光扫过空荡荡的神像前,昨夜阿风蜷缩过的草堆还乱糟糟地堆着,“阿风呢?”
“阿风昨夜出去又回来了,”刘瞎子抬手往庙门方向指了指,袖口磨出的毛边在风里轻轻晃,
“天刚蒙蒙亮就不见人影了,许是又去后山寻些野物来。这孩子,总闲不住。”
晨雾从破门缝里涌进来,裹着他的话音打了个转,落在陈京脚边的阴影里。
陈京“嗯”了一声,指尖在短刀的刀柄上摩挲着。
刀柄缠着的布条磨得发亮,浸过的汗渍发黑,像结了层硬壳。
他望着庙门方向,晨雾正从门轴的缝隙里钻进来,
在地上织成薄薄的白纱,风一吹就散了,露出底下青灰色的泥地,印着几个杂乱的脚印。
“这孩子野惯了,倒也机灵。”
刘瞎子摸索着往火堆挪了两步,竹杖在灰烬里拨了拨,挑起半块没烧透的木炭,
“就是性子太急,昨夜回来时喘得厉害,问他见了什么,只说撞见些怪事,没等说清就歪在草堆上睡着了。”
陈京眉骨的伤口忽然跳了跳,像是被风扫过的疼。
“他说没说,是往哪个方向去的?”
“听脚步声,像是往后山去了。”
刘瞎子将木炭往灰烬深处按了按,火星“噼啪”溅起来,映得他脸上的皱纹忽明忽暗,
“那边有片老林子,前些年塌过方,路不好走,他总爱往那儿钻,说能拾着别人漏下的野味。”
话音刚落,庙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,带着草叶摩擦的“沙沙”响。
阿风掀着被晨露打湿的衣角冲进来,裤脚沾着的泥块“啪嗒”掉在地上,手里攥着个用草绳捆着的野兔子,兔毛上还挂着露水。
北风跟鬼哭似的绕着破庙打转,火堆上的铁吊锅“哐当”撞了下石壁,惊得阿风一个激灵。
他攥着冻成冰碴的衣角往火堆前扑,脸颊红得像要渗血,
鼻尖悬着的汗珠刚滚到下巴,“啪嗒”砸在滚烫的地面上,腾起缕白气。
“陈大人!”他嗓子哑得像被砂纸磨过,“昨晚我在乱葬岗那片……瞅见辆黑篷马车,就停在老槐树下!”
陈京正用树枝拨火的手猛地一顿,火星子溅在他靴面上。“黑篷马车?”
“是!”阿风喉结滚了滚,声音发颤,
“那地牢的石板被撬开了,三个黑衣人架着个姑娘出来——我瞧得真真的,是林渔!腿好像伤了,被硬塞进马车里的!”
“林渔?”陈京“嚯”地站起身,腰间佩刀撞在石壁上,发出沉闷的响声,“马车往哪去了?车上还有旁人?”
阿风垂下头,手指使劲绞着衣角,声音低了半截:
“我一开始跟了半里地,马车走得慢……可过了岔路口,不知怎么突然就加速了,车轮子碾着冻土‘咯吱咯吱’飞跑,我两条腿哪里追得上……”
他猛地抬头,眼里满是红血丝,“我没用,没看清楚车上还有谁。”
火堆“噼啪”爆了声,映得陈京脸色沉沉的。
寒风卷着雪沫子拍在破庙的窗棂上,发出呜呜的怪响,像是有无数冤魂在暗处哭嚎。
火堆里的枯枝噼啪爆响,火星子溅在青砖地上,转瞬就被穿堂风掐灭,映得陈京那张素来沉稳的脸忽明忽暗。
“阿风!”陈京猛地攥紧了手里的茶杯,瓷壁被他捏得咯咯作响,热气在他鬓角的霜花上凝成水珠,
“你看清楚了?真是林渔?”
“你看清楚了?真是林渔?”陈京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,目光如炬地盯着阿风。
阿风使劲往火堆前挪了挪,冻得发乌的手指在火苗上急促地搓着,
像是要从那点暖意里汲取些力气,声音里还裹着跑得上气不接的颤音:
“错不了!”
他喉结重重滚了下,突然把声音压得像蚊子哼,眼神却扫过在场的每个人:
“不止林渔……乱葬岗那地牢里,关着的全是这半年来青崖镇失踪的姑娘!”
“什么?!”
三个字像炸雷似的在破庙里炸开——
陈京猛地一拍大腿,木桌被震得咯吱响;
刘瞎子手里的拐杖“哐当”砸在地上,浑浊的眼睛瞪得溜圆;
张老伯更是直接从草堆上弹起来,花白的胡子抖得像风中的乱草,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来。
火堆里的柴禾“噼啪”爆响,映得每个人脸上都是又惊又怒的红。
火堆里的柴火烧得正旺,却驱不散众人心里的寒意,每个人的影子都被拉得长长的,在斑驳的墙面上微微晃动。
陈京眉头紧锁,目光紧紧锁在阿风身上,方才听到的消息太过惊人,他不得不反复确认:
“阿风,此事你是否亲眼所见?”
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,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腰间的佩刀,指节微微泛白——
若真是如此,那这乱葬岗地牢,便是藏着青崖镇半年来最大的罪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