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独轮车?”阿风忽然攥紧了拳头,
“我潜进去时隐约听见看守说‘张屠户家的肉够吃三天’,当时没在意,现在想来……”
陈京眼中精光一闪,往火堆里又添了根粗柴:
“张屠户?镇上就他一家敢在子时收摊,而且他家后院直通西边的荒僻小巷。”
他站起身,衣角扫过地上的枯草,
“阿风,你记不记得那些姑娘里有人提过特殊的食物?比如带标记的馒头,或是只在某家铺子卖的腌菜?”
阿风低头想了想,忽然抬头:
“有个梳双丫髻的小姑娘说过,她们每天吃的窝头总带着股酒糟味,镇上只有李记粮铺卖掺酒糟的陈米!”
“好。”陈京将腰间的佩刀紧了紧,
“刘叔明儿去李记粮铺旁的茶摊蹲守,看谁买了陈米往西边送;
阿风跟我去张屠户家附近盯梢,若真是他们往地牢送粮,定会在交接时有暗号。”
火堆渐渐弱下去,天边已泛起鱼肚白。
刘瞎子拄着拐杖站起来,拐杖头在地上敲出笃笃的声响:
“那我这双瞎眼,倒能派上用场了——他们见我是个残废,定不会提防。”
陈京拍了拍他的肩膀,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:
“等摸清了他们的交接时辰和路线,咱们就顺着这条线摸下去,看看这地牢背后,到底藏着多大的勾当。”
庙角漏进来的阳光斜斜切在地上,将张老伯佝偻的影子钉在泥砖缝里。
他攥着拐杖的手微微发颤,终于忍不住开口,声音带着老树皮般的粗糙:
“陈大人,那林家小丫头……当真就没别的法子了?这都被人掳走大半天,天知道现在在哪遭罪。”
陈京猛地转头,火堆的余烬在他眼里投下细碎的光斑,却掩不住眼底那层翻涌的红。
他攥紧了腰间的佩刀,刀柄的纹路几乎要嵌进肉里:
“阿风只瞧见是辆青布篷的马车,赶车的是个左额带疤的汉子——除此之外,再无半分线索。”
他喉结滚了滚,声音忽然哑了,“眼下能做的,只有去官府报案。可林渔她……”
“可地牢里的姑娘们也等不起啊。”
张老伯打断他,烟杆在地上磕了磕,
“老骨头我活了大半辈子,知道孰轻孰重。只是那丫头……毕竟是您……”
陈京闭了闭眼,再睁开时,睫毛上竟凝了层薄霜似的白。
他想起临行前林渔塞给他的那包桂花糖,想起她总追在身后喊“陈大哥”的脆生生的嗓音,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剜了一下。
可转瞬间,刘瞎子说的锁链声、阿风提的双丫髻姑娘的哭腔,又像针一样扎进脑子里。
“都重要。”
他低声说,像是在跟自己较劲,
“林渔是我要护的人,地牢里的也是一条条人命。”
他猛地抬脚,靴底碾过地上的火星,“我这就去官府,把马车、赶车人的模样全说清楚,逼他们派兵搜。至于采买的线……”
他看向阿风,目光重又聚起锐光,“你们先盯着,我报完案就来。”
话虽利落,可转身时,他的肩膀却微微沉了沉,像是背着两副沉甸甸的担子,一步一步都踩在两难的泥沼里。
他刚要迈步的脚顿在原地,手还僵在半空,方才拍过刘瞎子肩膀的力道仿佛还没散去,此刻却像被什么东西攥住,连带着心口都发紧。
“林渔……”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,喉结滚动了两下,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涩意。
那是他答应过要护着的孩子,是他每次出远门都会偷偷塞糖的小丫头,此刻却像断了线的风筝,连方向都抓不住。
阿风看着他紧绷的侧脸,小声道:“陈大人,要不……我先去盯着张屠户和李记粮铺?您去官府报了案,咱们两边分头走?”
陈京没应声,只蹲下身抓起一把枯草,又任由它们从指缝漏下去。
他想起林渔被带走时哭着喊“陈大哥”的样子,又想起地牢里那些素未谋面的姑娘,
她们或许也有等着自己回家的亲人,或许也曾在某个月圆夜对着铁窗哭哑了嗓子。
一边是千斤重的承诺,一边是数十条活生生的性命,天平的两端都坠着滚烫的分量,压得他连呼吸都觉得沉重。
“官府那帮人……”他忽然低骂一声,拳头在膝盖上砸了一下,
“平日里只会欺压百姓,真要让他们查失踪案,指不定要拖到什么时候。可林渔她……”
他说不下去了,眼底的寒光褪去,只剩下密密麻麻的焦灼。
刘瞎子叹了口气:“大人,这世上的事,哪有都能顾全的。地牢那边多拖一刻,就多一分险;可林丫头那边,也等不得啊。”
陈京猛地拍了拍身上的土,动作里带着股狠劲,却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这世道。“去官府!”
他咬着牙道,“我先去报官,把林渔的特征、马车的样子都说清楚,逼他们派人去找。然后……”
他顿了顿,目光重新变得锐利,“然后我亲自去盯采买的线。两边都不能放,哪怕脚不沾地,也得扛住。”
日头已经爬过破庙的檐角,斜斜地照在满地狼藉的草屑上,把陈京的影子压得又短又促。
火堆早已燃尽,只剩下一堆黑黢黢的灰烬,被穿堂风卷得打着旋儿飘。
他转身往庙外走,靴底碾过地上的碎石子,发出沙沙的轻响。
刚走到门口,阳光恰好迎面泼下来,晃得他眯了眯眼,随即停下脚回头看向刘瞎子和阿风:
“刘叔,您现在就去李记粮铺,多留意买陈米的人里有没有左额带疤的。
阿风,你去张屠户家附近守着,若看到青布篷马车,别惊动对方,先记下车辙走向。”
刘瞎子拄着拐杖站起来,阳光照在他蒙着白翳的眼上,反射出一点微光:“大人放心,这就去。”
阿风也拍了拍衣襟上的草屑,应声:“我这就动身。”
陈京“嗯”了一声,转身踏入日光里。
镇子的炊烟正袅袅升起,混着街边包子铺飘来的面香,本该是寻常热闹的景象,落在他眼里却只剩焦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