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那总比现在就被押进天牢强吧?”
张骏挑了挑眉,转身坐回椅上,重新端起茶杯,
“周兄且想想,乱葬岗地牢里的人证很快就会被带到京城,那些姑娘只要指认你一句,你便是凌迟之罪。
可若你识趣,至少还能留条命,说不定过个十年八年,还能出来看看这雨景。”
窗外的雨势不知何时又大了几分,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瓦上噼啪作响,顺着屋檐汇成水流,在廊下织成一道灰蒙蒙的水幕。
屋内烛火被穿堂的冷风卷得摇曳,将周鹤年怒张的眉眼映得忽明忽暗,
他攥着拳头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,袖口沾着的泥点在暗色锦缎上格外显眼。
“好你个张骏!”周鹤年猛地一拍桌案,茶盏里的水溅出大半,在桌面上晕开深色的水痕,
“先前是你舔着脸找我合作,说什么‘富贵同享’,如今风声紧了倒先想着卖我求自保?我周鹤年可不是吓大的!”
他往前倾身,眼底翻涌着狠戾,
“我在青崖镇立足这些年,靠的岂是只有胆子?后山那几处密室,账上那些见不得光的银钱,哪一样没有你张大人的份?”
张骏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,指尖划过微凉的杯壁,面上却不见半分慌乱。
“周兄这话就见外了,”他慢条斯理地吹了吹浮沫,
“当初合作是各取所需,如今风头不对,自当各寻退路。你当真以为,那些少女的家人只会报官?
青崖镇那几个死磕的老汉,已经带着血书往督察院递了,再拖下去,咱们俩谁也跑不了。”
“跑?”周鹤年嗤笑一声,猛地踹开身前的矮凳,木凳撞在墙角发出刺耳的声响,
“就凭你个芝麻小官也配跟我谈退路?那些失踪的姑娘来报官时,是谁假意派衙役搜山,转头就给我递消息?
是谁拿着分赃的银钱买通上司,把案子压了一年又一年?如今想卸磨杀驴,做梦去吧!”
他说着转身就走,玄色披风被他甩得猎猎作响,刚迈出门槛,冰冷的雨水便打湿了他的发冠,顺着脸颊往下淌。
廊下的灯笼被风吹得剧烈摇晃,将他的影子在泥泞里拉得又细又长,很快便被雨幕撕成了碎片。
张骏望着那道消失在雨雾里的背影,忽然低低笑了起来,笑声混着雨声显得格外诡异。
他将杯中冷茶一饮而尽,对着门外沉声道:“去告诉李捕头,按先前说的做。”
廊下的随从应声而去,雨丝斜斜地飘进屋内,打在他手背上带来一阵凉意。
张骏抬手抹了把脸,眼底闪过一丝狠厉——合作?不过是权宜之计。
只要能保住乌纱帽和这条命,别说一个周鹤年,便是十个百个,他也能毫不犹豫地推出去。
雨声依旧嘈杂,仿佛要将这屋里屋外的龌龊,都一并冲刷干净似的。
雨幕里,李捕头早已带着人手候在街角的茶寮。见随从进来,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,压低声音问:大人发话了?
嗯,按原计划。随从递过一张折叠的纸条,这是周鹤年在城外的三处落脚点,尤其那处废弃的砖窑,据说藏着......
话未说完,李捕头已会意,捏紧纸条转身就走。
茶寮外的灯笼被风卷得直晃,照亮他身后衙役们腰间的铁锁链,在雨里泛着冷光。
此时的周鹤年正踉跄着往城东的密道走。
披风早已湿透,沉甸甸地坠在肩上,每一步都像踩在泥沼里。
他想起方才张骏那副阴鸷的笑,心头便烧起一簇火——
那厮定然是想把所有罪责都推到自己身上,那些藏在密室的账本、被拐少女的花名册,怕是早已成了张骏脱罪的筹码。
姓张的,你若敢阴我,我便是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!
他咬着牙骂出声,声音却被雨声吞得只剩半截。
顾云锦的书房里燃着安神的檀香,烟丝在半开的窗棂间打着旋,被灌入的雨气冲得七零八落。
他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太师椅上,指间的羊脂玉扳指随着捻动的动作,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。
下属低着头,声音压得极低,像是怕惊扰了这满屋的静谧:
“……周鹤年那边已经动了手,张骏派了李捕头带人协助陈京,只是还有一事——先前从周鹤年手里带走的那个叫林渔的姑娘,据眼线回报,可能被京里来的人接走了。”
“林渔?”顾云锦眉梢微挑,指尖的动作顿住。
他想起那个气质出众少女,虽穿着粗布衣裳,眼底却藏着一股子清冷高傲,像极了他收藏的那枚带露的玉兰花雕件。
“倒是没想到,看着不起眼,竟还有朝廷的门路。”
他轻嗤一声,语气里带着几分惋惜,“再过几年长开了,定是个勾魂的模样,可惜了……”
可惜他没能亲手驯熟那身傲气,没能让她像从前那些女孩子一样,在他面前低眉顺眼。
下属不敢接话,只继续禀道:
“还有陈京那边,听说已经开始彻查青崖镇的失踪案,调了近半年的卷宗,连周鹤年名下的几处产业都派人盯着了。”
“陈京?”顾云锦脸上的漫不经心瞬间褪去,扳指在指间转得飞快,发出细微的摩擦声。
窗外的雨“啪”地打在窗纸上,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。“他倒是来得巧。”
他与周鹤年早有过节,当年为了抢一批江南来的绸缎,两人差点动了刀子。
可后来呢?还不是因为周鹤年能“供货”,他便捏着鼻子成了对方最大的主顾。
那些十三四岁的少女,被周鹤年用各种名目拐来,他挑拣中意的带回府里,玩腻了再送回去——
周鹤年总有办法把她们“处理”到镇上的青楼,换得的银钱两人再分账。
这勾当持续了三年,青崖镇哪家少了女儿,哪家的姑娘凭空消失,他顾云锦闭着眼都能数得过来。
“陈京查案,查到周鹤年头上便够了,”顾云锦的声音冷了几分,指节叩了叩桌面,
“让底下人把嘴闭紧些,尤其是后院那几个从周鹤年手里来的,这几日都给我看好了,不许踏出角门半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