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不说了,越说心里越堵得慌,我先回屋缓一缓。”
秦霜的声音像被浸了水的棉线,细弱得几乎要被风揉碎,眼底的泪意早已漫过眼眶,顺着脸颊滑落进衣领里。
她垂着眸,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袖口,那些与苏阮有关的记忆如同翻涌的潮水,瞬间将她整个人淹没。
秦霜没再看旁人,只是脚步虚浮地转过身,宽大的衣摆扫过桌角那只苏阮生前最爱的青瓷茶杯,发出一声轻响,却也没能拉回她沉浸在回忆里的神思。
苏明远看着妻子单薄的背影,眉头拧成了一个结,眼底满是疼惜与无奈,
他没多说什么,只是快步跟上,临走前还不忘轻轻带上房门,将满室的寂静与遗物,都留给了原地的林渔。
门轴“吱呀”一声轻响,最后一点属于秦霜夫妇的脚步声也消失在回廊尽头,屋内彻底静了下来,只剩下烛火燃烧时细微的“噼啪”声。
那点橘色的光晃悠悠地跳动,将苏阮的遗物在墙上投下斑驳的影子——
搭在椅背上的藕荷色披风还带着淡淡的熏香,书案上摊开的字帖墨迹未干,
连窗台上那盆兰草,叶片上都还留着清晨浇水时的水珠,仿佛主人只是去庭院里散心,随时会推门回来。
林渔僵在原地,指尖还残留着方才攥紧绢帕的凉意。
她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,又缓缓转头看向满室熟悉又陌生的物件,喉咙里像堵了团浸了水的棉花,连呼吸都变得沉重。
方才秦霜垂泪的模样在眼前挥之不去,尤其是那句“越说心里越堵得慌”,像根细针,轻轻一扎,就让她心底的歉意汹涌上来。
她缓步走到书案前,目光落在那本字帖上。
纸页上是娟秀的小楷,写着“临行密密缝,意恐迟迟归”,
笔锋间还带着几分少女的稚嫩,想必是苏阮初学书法时的练习。
林渔伸出手,指尖悬在纸页上方,却迟迟不敢落下——
她怕自己的触碰,会惊扰了这份属于苏阮的温柔,更怕面对这份本不该属于自己的、沉甸甸的牵挂。
烛火又晃了晃,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,投在那盆兰草上。
叶片轻轻颤动,像是在无声地叹息。
林渔吸了吸鼻子,强压下又要涌上来的泪意,声音轻得像怕被人听见:
“苏姑娘,你看,他们还这样记挂着你……可我却……”
话说到一半,便被哽咽打断,她抬手捂住嘴,肩膀微微颤抖,满室的寂静里,
只剩下她压抑的啜泣声,与烛火一同,在暮色里渐渐沉了下去。
窗外的暮色正浓,最后一缕霞光也被黛色的云絮吞尽,屋内仅余案头一盏烛火摇曳,将苏阮的遗物映得忽明忽暗。
那件月白色的襦裙搭在衣架上,裙摆绣着的兰草纹样还泛着柔光,仿佛主人只是临时外出,下一刻便会推门而入。
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樟木香气,混着烛油燃烧的微暖气息,
却压不住满室的寂寥,每一件陈设都在无声地提醒着这里曾有过的鲜活。
林渔抬手擦去脸上的泪水,指腹触到微凉的肌肤,才发觉泪水早已浸透了鬓角。
她缓步走到衣架前,指尖轻轻拂过襦裙的布料,那细腻的触感让她心头一紧,歉意如潮水般漫上心头。
“对不起,苏姑娘,”她的声音带着未平的哽咽,细若蚊蚋,
“我真的不是你的女儿。那天雷劈下来的时候,我还在冒雨回家,再睁眼,就已经在你女儿的身体里了。”
她顿了顿,目光落在桌案上那本摊开的诗集上,书页间夹着的干花还带着浅淡的紫色,想必是苏阮生前最爱的。
“我知道你一定把所有的疼惜都给了她,可我却占据了她的身体,穿着她的衣服,享受着本该属于她的关怀。”
说到这里,她的声音又颤了颤,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,
“我找过很多方法,翻遍了书房的书,也问过镇上的老人,可我还是不知道怎么回去,更不知道你的女儿……她现在在哪里。”
烛火噼啪一声,爆出个小小的灯花,光影落在林渔的脸上,映出她眼底深深的愧疚。
她抬手抚上自己的脸颊,仿佛这样就能触碰到那个素未谋面的姑娘,
“我每天都在想,如果我没有来,她肯定深受侯府的宠爱,穿你缝的衣服,听她说贴心话。是我打乱了一切,真的……对不起。”
风从半开的窗缝里钻进来,吹动了案上的书页,发出轻微的哗啦声,像是无声的叹息。
林渔望着满屋子属于苏阮的痕迹,眼眶又一次泛红,
歉意像细密的针,密密麻麻地扎在心上,让她连呼吸都觉得沉重。
她抬手按住发闷的胸口,指尖无意间触到衣襟里藏着的那枚梅花玉佩——那是苏阮生辰时,苏明远亲手为妹妹系上的。
玉佩还带着体温,边缘被摩挲得光滑温润,可林渔却只觉掌心发烫,仿佛握着的不是一块玉,而是苏阮未曾说出口的委屈与期盼。
案上的书页还在轻轻翻动,最终停在一页画着小像的纸页上。
笔触稚嫩却认真,画中少女梳着双丫髻,眉眼弯弯地捧着一束桃花,旁边用小字写着“春日与阿娘同游”。
林渔的目光落在那行字上,泪水终于忍不住砸在纸页上,晕开了浅浅的墨痕。
她伸出指腹,小心翼翼地拂过画中少女的脸颊,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:
“苏姑娘,你一定很喜欢和阿娘出游吧?可现在……是我替你陪在他们身边,却连你曾有的喜好都不知道。”
窗外的风似乎更凉了些,卷起窗帘的一角,将庭院里的桂花香送了进来。
那香气清甜,却让林渔的愧疚更甚——
她记得秦霜说过,苏阮最爱的就是院里的桂花树,每年花开时都会摘些花瓣腌制成蜜饯。
可这些关于苏阮的过往,她都是从旁人的只言片语中得知,从未真正“拥有”过。
她缓缓蹲下身子,将脸埋在膝间,压抑的哭声混着风声,在空荡的屋子里轻轻回荡,每一声都裹着化不开的歉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