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瑶听了,笑着朝他挥了挥手,老丈顿时笑得更欢,还跟身边的人念叨:“侯府的小姐们,真是和气。”
马车缓缓穿过人群,林渔放下纱帘时,还能听见外面传来细碎的议论声,大多是赞叹车驾气派,或是好奇几位小姐的模样。
她靠在锦绒垫子上,心里忽然想起原主——
若是原主还在,此刻或许也会像这样,掀着纱帘看街边的热闹,
而这些百姓,或许也会记得,曾有位爱桂花的苏阮小姐,乘着侯府的马车,走过这条繁华的街。
“快到水月亭了,你看前面!”
春桃指着不远处,林渔抬眼望去,只见湖边的柳树下挤满了人,
朱红的戏台在晨光里格外显眼,戏幡随风飘动,
隐约能听见里面传来的锣鼓声与戏子的唱腔,热闹得让人心里都跟着雀跃起来。
马车在水月亭外的柳树荫下停稳,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刚歇,春桃便先跳下车,伸手扶着林渔。
脚刚沾地,一阵清越笛音便裹着水汽扑面而来——
湖边茶寮的青竹帘被风掀起,说书先生穿件半旧的蓝布长衫,手里醒木“啪”地拍下,声线陡然拔高:
“话说那吕布手持方天画戟,跨下赤兔马,单枪匹马立于虎牢关前,一声断喝,竟让十八路诸侯不敢上前!”
桌前茶客们听得入神,粗瓷茶盏里的茶汤凉透了,指尖还下意识扣着桌沿,连檐角垂落的柳丝扫过肩头都未察觉。
秦霜已扶着老夫人站在戏台侧面的雅座前,见林渔过来,便笑着招手:
“这边视野好,既能看戏,又能瞧见湖里的景致。”
林渔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,雅座是临湖搭的木质楼阁,猩红毡毯铺得满当,踩上去软乎乎的,连脚步声都被吸了去。
桌上青瓷茶具泛着莹润的光,茶盏旁摆着一碟碟精致茶点:
水晶糕裹着细密糖霜,阳光一照像撒了把碎钻;
玫瑰酥层层起酥,咬开的断面还能看见粉白的花瓣;
最惹眼的是那碟桂花糕,油亮的糕体上嵌着整颗蜜渍桂花,甜香混着湖水的清冽,没吃先醉了三分。
苏婉刚坐下就抓起一块杏仁酥,腮帮子鼓鼓的,含糊对苏瑶道:
“听说今日唱的是《牡丹亭》,我去年听戏班唱‘游园惊梦’,那旦角的水袖甩得可好看了!”
话刚落,戏台两侧的锣鼓突然炸响,“咚咚锵”的节奏敲得人心头发颤,
两个穿青布短打的小厮麻利地拉开朱红戏帘,先出来的小生一身月白长衫,腰束玉带,手里捏着把折扇,
刚开口唱“梦回莺啭,乱煞年光遍”,清亮的嗓音便像浸了蜜的泉水,顺着风飘得满亭都是,
台下顿时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叫好声,连湖边卖糖葫芦的小贩都忘了吆喝,踮着脚往戏台上瞅。
林渔靠在雕花木窗边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青瓷杯沿。
窗外湖面泛着粼粼波光,几叶乌篷船轻悠悠漂着,船娘穿件水绿布裙,坐在船头浣纱,木槌捶打衣物的“砰砰”声,
混着戏台上婉转的唱腔,倒生出几分江南独有的雅致。
忽然,苏瑶猛地拉了拉她的衣袖,声音里满是雀跃:
“阿渔你看!有人在放纸鸢呢!”
林渔抬眼望去,只见湖边空地上,一只五彩斑斓的凤凰纸鸢正顺着东风往上飘——
凤头缀着金箔,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;翅膀是用朱砂染的绢布,展开时像燃着两团火焰;
尾羽缀着五彩流苏,风一吹便轻轻摇曳。
线轴握在个穿蓝布衫的孩童手里,他踮着脚往后拽线,小脸涨得通红,
身后妇人穿件浅粉布裙,笑着帮他稳住线轴,发间银簪随着动作轻轻晃动。
纸鸢越飞越高,几乎要融进淡蓝的天色里,引得不少人驻足观望,
连刚买完糖画的孩童都忘了舔手里的蝴蝶,仰着脖子追着纸鸢跑。
“这纸鸢做得真精巧。”
春桃凑到窗边来看,指尖点了点凤凰的翅膀,
“去年府里也扎过一只蝴蝶纸鸢,蝶翅是用桃花笺糊的,可惜放了没两次就被狂风扯断了线,飘进了后园的荷花池里。”
林渔听着,忽然想起原主的记忆——
原主也曾在春日里盼着放纸鸢,那时她需要干活,只能隔着糊着云母纸的窗,看别家孩童举着纸鸢在巷子里跑,
风把他们的笑声吹进来,原主便会悄悄把脸贴在冰凉的窗棂上,眼神里满是羡慕。
正出神时,老夫人忽然开口,声音里带着暖意:
“渔丫头,尝尝这桂花糕,是前几日特意让厨房给你做的,知道你爱吃甜。”
林渔回过神,见老夫人手里递来一块桂花糕,瓷白的指尖捏着糕边,生怕碰掉了上面的桂花。
她双手接过,咬下一口,桂花的香气瞬间在舌尖散开,暖融融的甜意顺着喉咙往下滑,连心口都跟着软了几分。
戏台上演到杜丽娘入梦,旦角一身水红罗裙,裙摆绣着缠枝牡丹,随着舞步轻轻晃动。
她水袖一甩,红绸如流水般划过半空,唱腔柔婉婉转,唱到
“则为你如花美眷,似水流年”时,声音里带着几分幽怨,台下顿时安静下来——
连湖边的乌篷船都停了,船娘支着下巴听戏,木槌悬在半空忘了落下;
茶寮里的说书先生也停了话头,手里攥着醒木,眼神却往戏台上飘;
连趴在路边的黄狗都支起耳朵,尾巴轻轻扫着地面,不再四处张望。
林渔望着戏台上的灯火,台口两盏琉璃灯亮着暖黄的光,把旦角的身影映得格外柔美。
她又看了看身边——苏瑶正跟着唱腔轻轻晃头,发间银铃随着动作叮当作响;
苏婉手里捏着半块玫瑰酥,却忘了吃,眼神直直盯着戏台;秦霜正帮老夫人添茶,动作轻柔,嘴角带着浅笑;
老夫人手里握着暖炉,眼神落在林渔身上,满是慈爱。
林渔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真好——
有热闹可看,有甜意可尝,还有人把她放在心上,原主没享过的烟火气,她总算替她牢牢握住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