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不必在意，京城里的世家子弟，总爱议论些新鲜事。”
她指尖轻轻拨了拨窗边的纱帘，将外界的目光稍稍隔绝，又给林渔添了些梅子酒，
“再喝点酒暖身子，刚看你盯着护卫落水时，手都攥紧了。”
林渔浅啜一口酒，目光重新落回水面。
此时夕阳已完全沉入山后，天边的橘红渐渐变成深紫，岸边的灯笼尽数点亮，
暖红的光映在水面上，与花船窗内透出的烛火交相辉映。
花船上传来的交谈声渐渐淡去，只余琵琶声再次响起，
调子柔婉，混着水波轻响，倒让这黄昏的河面多了几分暧昧的雅致。
林渔望着两船之间缓缓流淌的河水，忽然觉得，
这邕州的热闹里，藏着太多这样不动声色的打量与议论，
而她这株刚从乡野移栽来的“寒梅”，要在这侯府与邕州的目光里，慢慢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。
两船并行片刻，花船的月白锦袍男子忽然举起酒杯，对着画舫方向遥遥一敬，声音里带着几分笑意：
“久闻侯府小姐们雅致，今日得见，果然名不虚传。在下沈知言，不知可否邀几位小姐赏脸，共饮一杯？”
摇扇男子也跟着附和，折扇轻合敲了敲掌心：
“在下陆景明，沈兄说得是。这月牙河的夜景最是难得，若能与三位小姐同赏，也算一桩美事。”
苏婉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，脸上仍带着温婉笑意，却未起身，只轻声回道：
“多谢沈公子、陆公子美意，只是天色已晚，我等还要回府，不便久留，改日若有机会，再与二位公子赏景论茶。”
她说得客气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疏离，指尖悄悄按住了想要开口的苏瑶。
苏瑶瘪了瘪嘴，趴在船舷边小声对林渔说：“阿姐就是这样，明明那沈公子看着温文尔雅的，喝杯酒又没什么。”
林渔没接话，目光落在花船窗内——烛火映着沈知言的侧脸，
他嘴角仍噙着笑，却没再强求，只是对着画舫又举了举杯，
便转身与陆景明说笑起来，只是那目光偶尔扫过画舫，仍带着几分探究。
此时船夫忽然加快了橹速，画舫渐渐与花船拉开距离。
林渔回头望去，只见花船的烛火在夜色里渐渐变小，琵琶声也弱了下去，最终被水波声与岸边的吆喝声淹没。
苏婉忽然开口：
“那沈知言是吏部尚书家的公子，陆景明是礼部侍郎的儿子，京城里的世家子弟，最是爱结交权贵，咱们还是少与他们牵扯为好。”
苏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，忽然指着前方喊道：
“快看！是咱们府的马车！”
林渔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，只见河岸边停着两辆乌木马车，
正是上午出门时的那几辆，护卫们正站在马车旁等候，见画舫靠近，立刻上前接应。
待下了画舫，暖炉的温度顺着指尖传来，林渔才发觉夜色里的风已带着几分凉意。
苏瑶替她拢了拢披风，笑着说：“今日逛了一天，你定是累了，回府咱们就用晚膳，厨房还炖了你爱吃的冰糖雪梨羹。”
苏婉立刻拉着林渔的手往马车走：“对呀对呀！我还跟厨房说，要在羹里多加几颗莲子，你肯定喜欢！”
林渔被她们拉着往前走，身后的月牙河渐渐远去，岸边的灯笼在夜色里连成一片暖红的光带，像一条温柔的绸带。
她忽然觉得，这京城虽有打量与议论，却也有苏瑶姐妹的贴心与侯府的安稳，
或许，她这株“寒梅”，真的能在这片土地上，慢慢扎下根来。
回府的马车刚驶进侯府大门，就见管家候在廊下，手里捧着一卷宣纸，笑着迎上来：
“三位小姐可算回来了，老夫人说今日游湖定有兴致，特意让厨房备了笔墨，
在正厅设了小宴，想请小姐们赏玩时题几句诗，也算留个念想。”
苏瑶眼睛一亮，拉着林渔的手就往正厅跑：
“太好了！我上次学的那首《咏柳》还没机会写呢，今日正好在祖母面前露一手！”
苏婉跟在后面，无奈地摇摇头，却也带着几分期待——
老夫人素来爱诗，府里每逢节庆，总爱让小辈们题诗助兴，既是玩乐，也是对小辈才情的考量。
正厅里早已摆好宴席，暖炉里燃着银丝炭，空气中飘着桂花糕的甜香。
老夫人坐在主位上，见三人进来，笑着招手：
“快坐，刚让丫鬟把笔墨铺好了，你们今日游湖见了好景致，定有不少感触，不如写下来让我瞧瞧。”
苏瑶第一个上前，拿起毛笔蘸了墨，在宣纸上一笔一划地写起来，虽字迹稚嫩，却透着认真。
写完后，她捧着宣纸递给老夫人，脸上满是期待：
“祖母您看！这是我学的《咏柳》！”老夫人接过，笑着点头：
“写得好，瑶儿有进步，这‘碧玉妆成一树高’写得活灵活现，倒有几分春日的灵气。”
接着是苏婉，她走到案前，略一思索，便提笔写下一首七言绝句，字迹娟秀，诗里写的正是今日月牙河的黄昏景致：
“柳映碧波摇落日，灯垂画舫照归舟。芦花漫舞随风起，一曲琵琶动晚秋。”
老夫人读罢，眼中满是赞许：“婉儿这首诗，把今日的景致都写活了，既雅致又贴切，果然是个心思细腻的。”
众人的目光渐渐落在林渔身上。苏婉拉了拉她的衣袖，小声鼓励：
“阿渔，你也写一首吧！你平时看书那么多，肯定能写出好诗！”
老夫人也笑着点头：“渔丫头，别拘束，就把你今日最想写的写下来，不管好坏，都是你的心意。”
林渔走到案前，看着宣纸上洁白的纸面，指尖轻轻抚过毛笔的笔锋。
她想起今日游湖的种种——清晨的乌木马车、戏台上的水袖、
月牙河的夕阳、护卫跃入水中的决绝，还有花船上那两道探究的目光。
现代的记忆与古代的景致在脑海里交织，她忽然有了提笔的冲动。
她拿起毛笔，蘸了浓墨，手腕轻转，笔锋落在宣纸上。
起初，众人只当她是初学，目光里带着几分温和的期待，可随着字迹渐渐铺开，
厅里的笑声渐渐淡了，连老夫人都坐直了身子，目光紧紧盯着宣纸上的诗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