桌边的烛火忽明忽暗,灯芯爆出的火星落在青釉灯座上,
转瞬就灭了,像极了苏念这些年被困在身体里的希望。
“我……我找了你好久……”
她的声音从躯壳里飘出来,没了之前那股浸着水汽的阴冷,只剩细碎的哭腔,裹着说不尽的委屈,
“我的身体被你占了这么久,我只能躲在意识深处,看着你穿我的衣服、住我的房间、跟我的家人请安……什么都做不了。”
林渔的灵魂晃了晃,透明的指尖攥得发白。
窗外的桂花不知何时飘进了半朵,落在她手背上,凉得像苏念这些年的眼泪。
“对不起,真的对不起。”
她的声音发颤,连带着灵魂都泛起细碎的光,
“我不是故意的,那天我在桥上行走,一道雷劈下来,再睁眼就成了‘苏念’。我以为是重生,却没想到是抢了你的人生。”
她低头看着自己虚无的裙摆,想起这些日子在侯府的日子——
锦缎衣裳、暖炉热茶,还有苏念家人疼惜的眼神,这些本该全是苏念的。
“你肯定过得很苦吧?被困在自己的身体里,看着别人替你活着。”
林渔的眼泪涌出来,却连一滴完整的泪珠都留不住,刚落下就散成了雾,
“我占了你的身份,过着本该属于你的安稳日子,除了说对不起,我真的不知道还能做什么……”
苏念的身体顿了顿,脖颈处残留的灰雾痕迹又淡了些,声音里的怨怼也轻了:
“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,这些年,我看着你把我照顾得很好,也没让侯府出乱子……
可我真的好想亲手抱一抱外祖母,好想再穿一次我娘给我做的粉花裙。”
苏念话音刚落,桌边的烛火突然“噗”地一声灭了。
屋里瞬间陷入漆黑,只有窗外漏进来的一点月光,勉强映出苏念身体的轮廓。
林渔想再开口,却感到一股强烈的拉扯力,灵魂像被卷入漩涡,
苏念的身影在眼前越来越模糊,最后只剩一句轻飘飘的“救救阿瑶”,消散在黑暗里。
“苏念!”林渔猛地睁开眼,胸口剧烈起伏,额头上全是冷汗。
她摸了摸身边的被褥,冰凉的,没有半点温度——
原来她竟不知何时躺在了床上,之前的对话,不过是一场太过真实的梦。
窗外一片漆黑,只有院角的桂花树在夜风里沙沙作响,偶尔有一两片花瓣落在窗棂上,发出轻微的声响。
桌上的烛台早已熄灭,残留的灯油凝固在青釉灯座上,
连白天那杯温水都不见了踪影,仿佛白天的一切、梦里的对话,都只是她的幻觉。
林渔撑着身子坐起来,指尖还残留着梦中灵魂的虚无感。
她走到窗边,推开一条缝隙,冷风裹着桂花的香气灌进来,让她打了个寒颤。
夜空里没有月亮,只有几颗星星微弱地闪着,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,“咚——咚——”,是三更天了。
她靠在窗沿上,回想起梦里苏念的哭腔,想起那句“救救阿瑶”,心脏还在隐隐发疼。
虽然知道是梦,可梦里那些细节——
苏念身体上的灰雾、自己透明的指尖、桂花落在手背上的凉意,都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刚才。
“阿瑶……”林渔轻声念着这个名字,不知道是梦里的虚幻,还是真的有这样一个姑娘在等着被救。
她看着漆黑的庭院,突然下定决心,不管那是不是梦,也不能让梦里的遗憾,变成现实里的悲剧。
夜风又起,桂花落得更急了,林渔站在窗前,却再无睡意。
夜风卷着桂花香扑在林渔脸上,细碎的花瓣粘在她光裸的脚踝上,凉得像梦里阿瑶那双含泪的手。
她踩着青砖往前院走,廊下烛光晃得人影忽明忽暗,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的心跳上——
舅舅是侯爷,手握兵权,可他素来怕惹麻烦,会不会觉得她是被梦迷了心窍?
转过月亮门,正撞见值夜的丫鬟提着灯过来,见她光脚忙要惊呼,林渔一把捂住对方的嘴,指尖还沾着桂花的甜气。
“别声张,”她声音发紧却格外坚定,“我要见侯爷,有急事。”
丫鬟愣了愣,看着小姐眼里从未有过的亮意,终究是点了头,轻手轻脚引她往书房去。
远远就见书房窗纸透着光,林渔深吸一口气,将落在肩头的桂花拂开——
不管舅舅会不会答应,她都要试一试,不能让那些地牢里的女孩子,像这满地桂花一样,悄无声息就落了、枯了。
走到书房门口,她抬手要叩门,门却先从里面开了。
苏明远穿着常服,手里还拿着书卷,见她深夜来此又光着脚,眉头立刻皱起:
“念儿?这时候来做什么,怎么还不穿鞋?”
林渔没顾上回答,仰头看着舅舅,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:
“舅舅,我知道您怕惹事,可青崖镇乱葬岗上的地牢,关着好多女孩子,我不能看着她们出事,您能不能救救她们?”
苏明远的眉头皱得更紧,眼神沉了沉,却没立刻拒绝,只是让丫鬟先去取鞋来。
林渔站在原地,看着舅舅眼底的思索,心跳得更快,仿佛连落在发间的桂花,都在等着一个答案。
夜风从半开的书房门钻进来,吹得烛火猛地晃了晃,
将苏明远的影子拉得老长,落在青砖地上,混着林渔发间掉落的桂花碎,添了几分暖意。
他侧身让开位置,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书卷边缘,声音比方才柔和了些:
“念儿,先进来坐,是不是做噩梦啦?”
林渔踩着微凉的青砖走进书房,案上放着半盏凉透的茶,旁边摊开的纸页上还画着一幅画。
她刚坐下,丫鬟就捧着软鞋进来,蹲在她脚边帮她穿上,鞋里的棉絮暖得她指尖微颤。
苏明远坐在对面的椅子上,指尖敲了敲案面,窗外的桂花香混着夜风飘进来,冲淡了几分书房的严肃。
他其实早派人查了许久,才摸清林渔被关在破庙地牢里,又潜伏了半个月,利用那些看守的人心弱点挑动内讧,才没废一兵一卒把她救出来。
只是里面的女孩牵扯到当地官员,他若贸然插手,怕是会引来更多麻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