土坯房的轮廓渐渐清晰,屋顶上冒着一缕淡淡的炊烟,昏黄的灯光从纸糊的窗户里透出来,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暖。
她走到门口,轻轻敲了敲木门:“陈婆婆,您在家吗?”
屋里的动静猛地顿住,像被按下了暂停键,片刻后,
一道苍老却透着股脆亮劲儿的声音传出来,带着点探询:“谁呀?”
“婆婆,是我,林念。”
林渔把声音压得又轻又软,像怕惊着什么似的,语气里裹着小心翼翼的温和。
“吱呀——”门轴发出一声绵长的旧响,缓缓开了。
门外站着个老婆婆,身上罩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,
手里拄着根磨得光滑的木杖,明明双眼紧紧闭着,脚步却稳稳妥妥,没半分踉跄。
她微微侧过脸,耳朵朝着声音来处,细听了片刻,声音陡然颤了:
“是……是阿念?阿念真的回来了?你这孩子,这几年到底去了哪儿啊?”
一听是林念,陈婆婆顿时激动起来,枯瘦的双手往前伸着,指尖微微蜷曲,循着声音的方向,一点点摸索过来。
林渔心头微惊——陈婆婆这把年纪,竟还记着原主?
看这熟稔又急切的模样,难不成原主从前,是常往这院里跑的?
她忙上前半步,轻轻攥住陈婆婆冰凉枯瘦的手,指尖触到老人手背上凸起的青筋,像老树根般虬结着。
“是我,婆婆,我回来了。”声音比方才更柔,“让您担心了。”
陈婆婆的手猛地一紧,指腹在她手背上反复摩挲,像是要从这触感里确认眼前人的真实性,浑浊的眼角竟渗出点湿意:
“回来就好,回来就好……快进屋,外头风凉,吹着了头疼。”
她侧过身,拄着木杖往里挪,脚步虽慢,却踩得极准,像是闭着眼也能摸清屋里的每一寸地方。
林渔扶着她往里走,鼻尖先撞上一股混着草木灰与旧木头的温吞气息,院角那棵老桂树的枝桠探过墙头,
细碎的金桂落了一地,被风卷着,在门槛边积了薄薄一层,踩上去沙沙响。
屋里更暗些,窗棂上糊着的旧纸被风掀起一角,漏进几缕昏黄的天光,照得梁上悬着的旧竹篮晃了晃。
靠墙摆着张褪了色的土坯炕,炕边的矮柜上,放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,碗边还沾着点干了的桂花渣——
想来方才陈婆婆,正是在屋里拾掇这些桂花。
“坐,炕头暖和。”陈婆婆拉着她往炕边走,另一只手准确无误地摸到炕沿,
“我去给你泡桂花茶,去年晒的,还香着呢,你小时候就爱喝这个,说比糖还甜……”
她说着就要起身,林渔忙按住她:“婆婆您歇着,我来。”
目光扫过柜角堆着的半筐晒干的桂花,金黄金黄的,在昏光里泛着细弱的光泽,
像极了原主记忆里,那些被岁月藏起来的、暖融融的碎片。
林渔按住陈婆婆,转身去摸那半筐桂花。
干花簌簌落在掌心,带着秋日阳光晒透的干爽香气,细得像碎金,沾了满手。
她循着记忆里模糊的轮廓,摸到灶台边的陶壶,添水、生火,火苗“噼啪”舔着锅底,映得灶台上的铜勺泛着暖光。
“阿念啊,”陈婆婆坐在炕头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炕沿的木纹,声音慢悠悠地飘过来,
“你走那年,院角的桂树刚开花,你还说要等花落了,跟我一起晒桂花,做桂花糕……结果没等花落,人就没影了。”
林渔添柴的手顿了顿,陶壶里的水渐渐冒起细泡,水汽混着桂花的甜香,漫得满屋子都是。
她瞥见灶台旁的墙根,立着个半旧的竹编小筐,筐沿磨得发亮,筐里竟躺着个眼熟的布偶——
是个歪了耳朵的小兔子,布料洗得发白,眼睛是用黑纽扣缝的,边缘的线都松了。
“婆婆,这兔子……”林渔拿起布偶,指尖触到粗糙的针脚,原主的记忆突然翻涌上来:
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,正趴在炕桌上,笨拙地给布偶缝耳朵,
陈婆婆坐在旁边,手里拿着针线,耐心地教她“针脚要密,不然兔子耳朵会掉”。
陈婆婆听见动静,侧过脸笑了,眼角的皱纹挤成一朵花:
“你总算看着它了。这是你八岁那年,非要自己做的兔子,缝坏了三只,最后还是我帮你补好的。
你走后啊,我就把它放在筐里,想着万一哪天你回来了,还能认出它……”
水开了,林渔将桂花放进粗瓷碗,滚烫的开水冲下去,金黄的花瓣在水里浮浮沉沉,香气瞬间浓得化不开。
她端着茶走过去,将温热的碗递到陈婆婆手里,又把布偶轻轻放在老人膝头:
“婆婆,桂花茶好了。兔子我也认出来了,一直都认。”
陈婆婆捧着茶碗,脸上的笑意更柔了,她摸索着握住林渔的手,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,像冬日里的暖阳:
“认出来就好,认出来就好……以后啊,咱们年年都一起晒桂花,做桂花糕,再也不分开了。”
桂花茶的热气氤氲在陈婆婆眼前,她却没急着喝,
只是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碗沿,另一只手紧紧攥着膝头的布偶兔子,像是握着件稀世的宝贝。
“那年你缝好兔子,非要给它起个名,叫‘桂桂’,说跟院里的桂树是一家,”
陈婆婆的声音浸在暖香里,慢得像老时钟的摆,“你还说,等桂桂长大了,就让它陪着我,你走哪儿都带着我和桂桂……”
林渔坐在炕边,听着这些细碎的往事,心口像是被温水泡着,又软又胀。
她伸手拂去陈婆婆肩头落的一点桂花碎,指尖不经意触到老人粗布衣裳下,那道浅浅的疤痕——
原主的记忆里,是她十岁那年爬树摘桂花,脚一滑摔下来,
是陈婆婆冲过来护住她,自己的胳膊却被树枝划开了大口子,流了好多血,却还笑着说“阿念没事就好”。
“婆婆,”林渔的声音有点发哑,“当年……是我不好,没跟您说一声就走了。”
陈婆婆却摆了摆手,把茶碗递到她面前:“傻孩子,说这些干啥。你能回来,比啥都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