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婆婆,”林渔垂着眼,指尖无意识攥着衣角,声音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茫然,
“我……我记不太清了。那年林家村到底出了什么事?这几年在外头漂着,好多事都模糊了,我连爹娘是怎么不见的,阿杏最后去了哪儿,都想不起来了。”
她说得轻,尾音却微微发颤——
原主的记忆像被揉碎的纸,只剩些焦土、哭喊的碎片,怎么也拼不完整。
陈婆婆的心猛地一揪,伸手就把她揽进怀里,枯瘦的手臂圈得紧紧的,粗糙的手掌一遍遍摩挲着她的后背,
像在安抚当年那个受了惊的小姑娘:“苦了你了,我的阿念……肯定是在外头受了大罪,才把记性都磨没了。”
林渔靠在她怀里,闻着老人身上淡淡的皂角和桂花香,鼻尖一酸,却还是强撑着勾了勾嘴角,伸手拍了拍陈婆婆的胳膊:
“婆婆,没事的,都过去了。您看,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嘛,还能陪着您喝桂花茶。”
陈婆婆抱着她,枯瘦的手一下下摸着她的头发,掌心的温度透过发丝传过来,带着点粗糙的暖意。
“好好的就好,好好的就好……”
她重复着,声音里满是疼惜,过了好一会儿,才慢慢松开手,却仍攥着林渔的手腕,像是怕她再走丢。
炕边的陶壶还在冒着细弱的水汽,桂花香气漫在空气里,冲淡了些即将开口的沉重。
夜渐渐沉了,窗外的风裹着桂树叶子,发出“沙沙”的轻响,像谁在暗处低低地叹。
炕边的陶壶还在冒着细弱的水汽,桂花香气漫在空气里,暖融融的,却怎么也冲不散那即将开口的、沉甸甸的沉重。
陈婆婆侧过脸,闭着的眼睛对着窗外,浑浊的眼珠在眼睑下轻轻转动,像是要透过那层泛黄的旧窗纸,
望穿黑沉沉的夜,望回多年前那个雨幕滔天的林家村。
“那一年啊……”她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,像被夜露打湿的棉线,又沉又涩,
“林家村还好好地卧在青崖山脚下,可天爷不睁眼,连着下了一个月的大雨,没日没夜的,屋顶的瓦都快泡酥了。”
她顿了顿,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炕沿的木纹,仿佛在抠那些嵌在岁月里的、冰冷的画面:
“后来就听‘轰隆’一声——青崖山塌了,山崩了!石头、泥块像疯了似的往下滚,
山下的几个村子,转瞬间就被埋了大半。林家村也没能逃掉,村东头的房子先塌的,哭喊声响得能盖过雨声……”
“那我爹娘和阿杏……”林渔的声音紧了紧,指尖攥着的衣角几乎要被绞碎。
“你爹娘命大,抱着阿杏从后窗逃出来了,”
陈婆婆的声音突然颤了,带着哭腔,
“可你那时没在村里啊,阿念,谁也不知道你去了哪儿。我疯了似的找你,喊你的名字,嗓子都哑了,却连你的影子都没见着……”
“我……我那时去哪了?”林渔茫然地重复,脑海里空空的,只有一片白茫茫的雨雾,什么都抓不住。
陈婆婆摇了摇头,泪水终于从紧闭的眼角滚落,砸在粗布裤腿上,晕开一小片湿痕:
“我也不知道……我只知道,你爹娘逃出来后,在山边的破庙里躲了几天,好不容易盼着雨小了,想着回来找你,却没承想……没承想那破庙夜里起了火!”
“火?”林渔的心猛地一沉,像坠入了冰窖。
“是火啊!”陈婆婆的声音陡然拔高,又迅速低下去,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,
“那晚风大,火借着风势,烧得通天红。我赶到的时候,庙门都烧塌了,我听见你娘在里面喊你的名字,
喊‘阿念快逃’,还听见阿杏哭……可我冲不进去,火太旺了,烫得人不敢靠近……”
陶壶里的水汽渐渐弱了,桂花的香气也淡了些,屋里只剩下陈婆婆压抑的啜泣,和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。
林渔僵在炕边,浑身冰凉,原主那些模糊的记忆碎片突然炸开——
冲天的火光,灼热的空气,还有撕心裂肺的哭喊,不是幻觉!是真的!
逃得过山崩的天灾,却逃不过一场莫名的失火……林渔攥紧了手心,指节泛得发白,指甲深深嵌进肉里,却感觉不到疼。
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,只觉得那黑夜里,仿佛藏着一双眼睛,正冷冷地盯着她,
而那场火,绝不像陈婆婆说的那样简单,太蹊跷了。
“阿念,阿念你别吓婆婆……”
陈婆婆见她半天没出声,伸手摸索着抓住她的手,掌心的温度滚烫,却抖得厉害,“都过去了,苦日子都过去了……”
林渔深吸一口气,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,反手握住陈婆婆的手,声音虽轻,却带着一股笃定:
“婆婆,我没事。只是……我总觉得,那场火,不对劲。”
夜风吹得窗纸“哗啦”响,像是在应和她的话,屋里的桂花香气彻底淡了,
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沉寂,裹着未解的疑团,沉沉地压在两个人的心头。
陈婆婆的手猛地一僵,抓着林渔的力道陡然加重,枯瘦的指节泛出青白。
“不对劲?”她喃喃重复着,声音里满是茫然,随即是更深的悲痛,
“那场火……那场火来得太急了,风又大,谁都没顾上想对不对……只当是破庙里的油灯倒了,或是漏进来的火星引着了干草……”
夜更静了,窗外的风声似乎也停了,只有陶壶里最后一点水汽,“滋啦”一声,消散在空气里。
林渔望着炕桌上那碗早已凉透的桂花茶,茶汤里的花瓣沉在碗底,像极了被那场大火埋在废墟里的真相。
“油灯倒了,火星引草,哪会烧得那样快?”
林渔的声音很轻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清明,
“破庙是土坯墙,屋顶盖的是茅草不假,可我记得……记忆里,那庙前有棵老槐树,
树底下堆着好多村民逃荒时落下的湿柴,那场雨下了一个月,柴草早泡透了,怎么会一烧就通天红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