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天一早,我就去村里转转,问问有没有人见过一个左手腕有圆疤的男人,再找找当年逃出去的张婶子的下落——总会有办法的。”
炕桌上的桂花茶彻底凉透了,碗底的花瓣蔫蔫地贴在瓷壁上。
窗外的夜色依旧浓得吓人,可林渔的心里,却燃起了一点火苗——
不管那黑影是谁,不管当年的火藏着多少秘密,她都不会再退缩了。
为了爹娘,为了阿杏,为了陈婆婆,也为了那个丢失了记忆的原主,
她一定要把真相挖出来,让那些藏在黑暗里的人,再也无处可躲。
她伸手把那只歪耳朵的布偶兔子抱在怀里,兔子身上还带着陈婆婆的体温,像是在给她力量。
“婆婆,睡吧,”林渔轻声说,“没事的我在呢”
陈婆婆点了点头,却没松开她的手。
夜又静了下来,只有两个人交握的手,传递着彼此的温度,在这沉沉的黑夜里,像一点微弱却执着的光,亮着,等着天亮。
夜露凝在墙根的枯草上,沾湿了林老实的裤脚,冷得他骨头缝里都发颤。
他猫着腰,像只偷食的野鼠,在村庄的暗影里窜着——左边是李家废弃的柴房,断墙塌了半边,
月光漏下来,照得地上的柴禾杆像一排惨白的骨头;
右边是村头的老井,井沿上的青苔滑腻,风一吹,井里晃着细碎的月影,像极了当年破庙里跳动的火舌。
他不敢走大路,专挑墙根、树后这些见不得光的角落钻,
桂树的枯枝刮过他的脸颊,留下一道细血痕,他却浑然不觉,
只攥紧了藏在袖管里的遮面黑布,心脏擂鼓似的撞着胸口,
每一步都踩得又轻又急,仿佛身后有无数双眼睛,正盯着他这具发颤的身子。
终于,他跌跌撞撞冲进自家后院,那扇吱呀作响的柴门被他一把甩上,“哐当”一声闷响,惊飞了院角草垛里的夜鸟。
他背靠着门板滑坐下去,粗糙的木门硌得他后背生疼,却抵不住浑身的瘫软。
颤抖着抬手扯下遮面布,露出一张蜡黄的脸,额角的冷汗混着尘土往下淌,滴在胸前打补丁的衣襟上,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子。
“呼……呼……”
他张大了嘴,大口大口地喘着气,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,胸口剧烈起伏,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劫后余生的慌乱。
院外的风又起了,吹得柴房顶上的茅草“沙沙”响,那声音落在他耳朵里,
竟和当年破庙起火时,茅草被烧得噼啪作响的动静重叠在一起——
他分明记得,火舌卷过林念爹娘的衣角时,他们撕心裂肺的哭喊;
记得林阿杏那双圆溜溜的眼睛,最后望向他时,满是不解和恐惧;
记得自己攥着那位大人给的火折子,站在庙门外,眼睁睁看着火舌吞噬一切,连一句呼救都不敢应。
“怎么会……怎么会这样……”他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汗和泪,声音发颤,带着说不出的懊恼和恐惧。
当年山崩后,林家村逃出来的老人没几个,瞎子陈婆婆更是半只眼都看不见,他本以为那把火能烧干净所有痕迹,
能让那位大人彻底安心,能让他这个村长的位置坐得稳稳的。
可他千算万算,没算到陈婆婆的耳朵那么尖、记性那么死,竟还能说出李老三、王二的名字;
更没算到林念——当年他亲手抱走、扔在山外的林念,竟然活着回来了,还找到了陈婆婆,挖出了当年的旧事!
“失策……真是失策!”
他猛地捶了一下地面,粗糙的泥地硌得他手心发疼,可这点疼,哪抵得上心里的慌?
那瞎子记得王二的圆疤,林念又揪着王二不放,万一……
万一林念顺着这线索查下去,查到王二,再查到那位大人,最后查到他头上……
他不敢再想,后背的冷汗浸透了衣衫,贴在身上冰凉刺骨。
院墙上的月影晃了晃,像是有人影掠过,他猛地抬头,眼神里满是惊惶,直到看清只是风吹动了树枝,才瘫回门上,大口喘着气。
黑暗里,他的脸在月光下忽明忽暗,哪里还有半分“老实”的模样,只剩下被恐惧和贪婪扭曲的狼狈。
柴房的门还关着,把夜色和风声都挡在了外面,可他却觉得,
有什么东西,正顺着门缝钻进来,像当年的火舌一样,一点点缠上他的脖子,让他喘不过气。
吱呀——”
柴门合缝的地方,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、像是木头被虫蛀过的响动。
林老实浑身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,刚才还在剧烈起伏的胸口猛地一滞,连呼吸都忘了。
他盯着那道漏进月光的门缝,瞳孔缩成了针尖——方才明明甩得极重,门板该是死死抵着门框的,怎么会有缝?
风还在吹,院角的茅草“沙沙”声又响了,可这次不再像破庙的火声,倒像有人踮着脚,踩着草叶走过来的动静。
他僵硬地转动脖颈,看向院墙根那丛半枯的野蒿,
月影落在上面,晃出一道细长的影子,像极了当年破庙梁上垂下来的、烧得半焦的房梁木。
“谁?!”他嗓子干得发疼,喊出来的声音又尖又哑,像被砂纸磨过的破锣,在这死寂的夜里炸开来,连自己都吓了一跳。
院角的老槐树被风卷着,几片枯叶“簌簌”砸在他脚边,更添了几分渗人的慌。
“是我。”
黑暗里,一道黑影贴着墙根,压着嗓子慢慢走出,月光恰好从云缝里漏下一缕,
照见王桂英那张皱着眉、脸色比夜色还沉的脸,她身上的粗布衫被夜风灌得鼓起来,像团揉皱的灰纸。
“你大半夜的来这干什么?”
林老实看清是自己的妻子,攥着门框的手松了松,胸口那团绷得快要炸开的紧张,
总算消了大半。
院外的狗吠声不知何时停了,只剩下风刮过树梢的“呜呜”声,像谁藏在暗处哭。
“明天你这村长的位置就要被换掉了,我哪里睡得着?”
王桂英走到他跟前,声音压得更低,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发颤,
“我刚从屋里出来,就看见你站在这儿跟个桩子似的,哪里会想到,夫妻几十年,我竟还能吓到你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