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桂英点了点头，转身往屋里走，布帘掀开的瞬间，屋里桃花均匀的呼吸声飘出来，
她脚步又顿了顿，回头看了眼院角的桃树，月光洒在枝头，竟像是缀了层薄薄的霜。
她咬了咬唇，终究还是撩帘进了屋，指尖碰到桃花的小衣裳时，
又忍不住摸了摸女儿熟睡的脸蛋，软乎乎的，温热的，这是她所有的念想。
林老实则走到灶台前，蹲下身，小心翼翼地抠开灶膛最里面的一块青砖——砖缝里塞着个油布包，层层叠叠裹得严实。
他把油布包掏出来，借着月光打开，里面是几吊碎银子，还有几十枚铜板，闪着微弱的光。
他数了数，又原样包好，塞进怀里贴身的地方，心口贴着那点冰凉的银子，却觉得比什么都安稳。
收拾妥当，天还没亮，院里静得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，还有远处偶尔传来的鸡叫，
一声接一声，像是在催着天亮，又像是在为他们送行。
王桂英抱着个小布包出来，里面是桃花的衣裳和馒头，布包边角都磨得起了毛，是她用了十几年的旧物。
林老实走过去，接过布包挎在肩上，又伸手想去扶王桂英，这次她没避开，任由男人粗糙的手握住自己的手腕——
那手常年干农活，布满了老茧，却带着让人安心的温度。
“走吧，去叫桃花。”林老实轻声说。
王桂英“嗯”了一声，跟着他往屋里走，路过院门口时，她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——
这院子，这老槐树，这灶台，还有屋后的桃树，是她住了一辈子的地方，如今要离开了，竟像是从心上剜走了一块肉。
可一想到屋里的女儿，想到男人怀里的银子，想到远方或许能安身的药铺，她又硬起心肠，跟着林老实进了屋。
林老实轻轻拍了拍桃花的肩膀：“桃花，醒醒，跟爹和娘走。”
桃花迷迷糊糊地睁开眼，揉了揉眼睛，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软糯：
“爹？天还没亮呢，要去哪里呀？”
“去镇上看大热闹，有糖人，有布偶，还有你从没见过的大房子。”
林老实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，伸手把女儿抱起来，桃花顺势搂住他的脖子，小脑袋靠在他肩上，又打了个哈欠，显然还没完全醒透。
王桂英拿起炕边的小外套，给桃花轻轻披上，动作轻柔得像怕碰碎了什么。
一切准备就绪，林老实抱着桃花，王桂英跟在旁边，三人悄悄推开院门——
门轴“吱呀”一声，在寂静的凌晨格外清晰，两人都屏住了呼吸，直到走出院门，关上门，才松了口气。
村路上空荡荡的，只有月光洒在黄土路上，映出三道长短不一的影子。
风又起了，吹得路边的野草“沙沙”响，王桂英紧紧跟着林老实，眼睛望着前方黑漆漆的路，心里既惶恐又期待——
惶恐前路的未知，期待那所谓的“大热闹”，期待能让女儿安稳活下去的地方。
林老实抱着桃花，脚步稳健地往前走，怀里的女儿渐渐又睡熟了，小脸蛋贴在他的颈窝，暖暖的。
他望着前方隐约可见的村口，心里默念：林家村，再见了。
桃花，爹一定带你活下去，带你看看外面的世界。
三道影子，在月光下慢慢拉长，一步步走出林家村，走向了未知的远方。
天，渐渐亮了，东方泛起了鱼肚白，新的一天开始了，他们的路，也刚刚开始。
刚走出村口没多远，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粗哑的呼喊：
“哎！那不是林村长吗？天刚亮就带着家眷去哪儿啊？”
林老实脚步猛地一顿，浑身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。
他回头一看，是村东头的李老栓，正扛着锄头从田埂上走过来，
一双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们，脸上带着几分疑惑——李老栓向来起得早，今日怕是碰巧撞上了。
王桂英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，下意识地往林老实身后缩了缩，手紧紧攥着衣角，生怕对方看出破绽。
怀里的桃花被这声呼喊惊醒，揉了揉眼睛，小脑袋从林老实颈窝探出来，懵懂地问：
“爹，是谁呀？”
林老实强压着心慌，脸上挤出个僵硬的笑，脚步没停，只是放缓了些，朝着李老栓拱了拱手：
“是老栓啊，这不……桃花娘说想带孩子去镇上她娘家看看，顺便买点东西，早走早回，免得耽误了路程。”
他故意把“早走早回”说得重了些，盼着对方别再多问。
可李老栓却放下锄头，往前凑了两步，眼神在他们身上扫来扫去——
林老实肩上的旧布包，王桂英紧绷的脸色，还有桃花身上没来得及系好的外套，怎么看都不像是走亲戚的模样。
他咂了咂嘴，声音压得低了些：
“村长，我昨儿听我那在镇上当差的侄子说，上头要派人来换村长了，你这时候还去镇上？”
这话像根刺，扎得林老实心口一紧。
他知道李老栓为人实在，却也怕他多嘴，要是被村里其他人知道，或是传到上头人的耳朵里，他们就走不了了。
“嗨，换不换的，都是上头的意思，我左右做不了主。”
林老实干笑两声，抱着桃花的胳膊紧了紧，
“走亲戚是早就说好的，总不能因为这点事耽搁了，家里也没什么要紧的，等我回来再说。”
王桂英在一旁赶紧附和，声音有些发颤：“是啊是啊，老栓叔，我们就是去看看娘家，很快就回来。”
就在这时，桃花忽然瘪了瘪嘴，小手指着林家村的方向，带着哭腔喊：
“爹！我不看亲戚！我要回家！我要我的桃树！我还没跟桃树说再见呢！”
这话一出口，林老实和王桂英的脸瞬间白了。
李老栓的眼神更疑惑了，眉头拧成了疙瘩：
“桃花这是咋了？好好的哭啥？还跟桃树说再见？”
林老实心里急得冒火，却又不能对女儿发脾气，只能赶紧拍着桃花的背，低声哄：
“桃花乖，咱们看完热闹就回来，回来给桃树浇水，好不好？听话，别闹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