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姑娘您放心,您现在所担心的事,我留下的人会暗中查探,定给您一个清楚结果。”
随从见林渔指尖的青白久久不散,连唇瓣都抿得没了血色,终究是将她压在心底的忧虑说了出来。
林渔紧绷的肩线几不可察地松了松,目光却仍焦着在桌上那只粗瓷碗上——
碗沿的米汤痕迹凝着一层薄灰,可恍惚间,仿佛还能看见原主今早就坐在这木凳上,捧着碗小口啜着热粥,粥气氤氲了她半边眉眼。
“这样也好,你们调查,总归是比我快些。”
她声音轻得像院角飘下的枣叶,“我收拾一下,就……回去。”
说是收拾,其实哪有什么东西好拿。
林渔起身时,木凳腿在青石板上蹭出一声滞涩的响,惊飞了梁上一只驻足的灰雀。
她缓缓扫过老屋:土墙上还贴着去年过年时她剪的红窗花,边角已卷了毛边,褪成了浅淡的粉色;
灶台边的竹筐里,还放着半捆没择完的青菜,叶子边缘早已发蔫发黄,蔫得像她此刻沉下去的心。
走出门,院中的景象更让她心口发堵。
青砖地缝里钻满了狗尾草,疯长的藤蔓爬满了养父母曾用来晒辣椒的竹架,连那棵年年结果的老枣树,枝桠间也杂了不少野蒿。
风又起了,枣叶“沙沙”地响,像是谁在低声叹息,
吹得藤蔓晃荡,影子投在地上,竟像极了张牙舞爪的网,要将这院子里仅存的几分人气都网走。
她蹲下身,指尖碰了碰青砖缝里的狗尾草,草叶上的细毛蹭得指尖发痒,眼底却慢慢热了。
这是养父母的房子啊,曾几何时,院角的石磨旁总堆着晒干的柴火,竹架上挂满了金黄的玉米,连风穿过枣树叶,都带着粥香和烟火气。
可如今,不过短短数月,没了人的打理,它就这般快地败落下来,野草疯长,蛛网蒙尘,连空气里都飘着一股陈旧的、荒凉的味道。
林渔站起身,望着院门外那条通往村外的小路,路尽头的嬉闹声早已散尽,只有风卷着几片枯叶,在路面上打着旋儿。
她知道,她这一走,林家村或许就再也不会回来了。
这老屋,这枣树,这满院的杂草,还有碗沿那道浅浅的米汤印,
终将随着无人打理的时光,被疯长的野草一寸寸覆盖,被岁月一层层掩埋,
最后,只剩下一段模糊的回忆,封存在心底最软的地方,再也触不到,也回不去了。
灶间余火偶尔爆出的“噼啪”轻响,此刻听来,竟像是这老屋最后一声无奈的叹息,
在空荡的院子里撞来撞去,撞得她眼眶发酸,连呼吸都带着几分滞闷的疼。
“吱呀”一声,是身后随从轻轻带上了木门。
林渔没有回头,那道木门合起的瞬间,像是把一整个曾经的人间烟火都关在了里面,
连同养父母唤她“阿渔”的声音,连同灶台上温着的粥香,都成了再也推不开的过往。
她抬脚踏上青砖,每一步都像踩在细碎的时光里。
刚走没两步,衣摆却被什么东西勾住了——
是竹架上垂落的藤蔓,枯黄的卷须缠在她素色的裙角,像是这院子最后的挽留。
林渔顿了顿,伸手去解,指尖触到藤蔓干瘪的茎秆,
竟“啪”地断成了两截,落在青砖上,滚了几圈,停在狗尾草旁,再也不动了。
风似乎更凉了,卷着枣叶扑在她脸上,叶尖的锯齿刮得脸颊微痒,却远不及心口那阵密密麻麻的疼。
她抬头望了眼老枣树,枝桠间的野蒿晃了晃,落下几粒早已干瘪的枣核,砸在青石板上,发出沉闷的声响。
去年这个时候,养父母还踩着木梯摘枣,熟透的红枣砸在竹筐里,“咚咚”地响,父亲会挑最大最红的那颗,
在衣角蹭蹭,塞到她嘴里,甜得她眯起眼睛;母亲则坐在树下择菜,嘴里念叨着
“今年枣子甜,晒些枣干给阿念和阿杏冬天泡水喝”。
可如今,木梯歪在墙角,竹筐空在灶台边,说好的枣干,终究是没等到。
“姑娘,马车备好了。”随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,带着几分小心翼翼。
林渔点点头,最后看了眼这院子——
红窗花在风里晃着卷边的角,空碗里的米汤印蒙着薄灰,野蒿在枣树上疯长,藤蔓在地上织着荒凉的网。
她闭了闭眼,再睁开时,眼底的热意已被压了下去,只剩下一片平静的凉。
她抬脚跨过门槛,像跨过一道看不见的界限,门槛上的青苔蹭了蹭鞋底,湿滑的触感,是这老屋给她的最后一点温度。
走在通往村外的小路上,脚下的泥土沾着枯叶,踩上去“沙沙”作响。
她没有回头,却能清晰地想象到,那道木门会渐渐被藤蔓覆盖,
红窗花会褪成白色,老枣树的枝桠会被野蒿缠满,青砖缝里的狗尾草,会越长越盛,终有一天,将整个院子都埋进一片荒芜里。
路尽头的风更急了,卷着枯叶打旋,像是在原地打转,舍不得离开。
林渔拢了拢衣襟,坐上马车,车帘落下的瞬间,她最后望了眼林家村的方向——
炊烟早已散尽,老屋的屋顶在树影里若隐若现,像个模糊的剪影,渐渐缩成一点,终于被路边的杨树挡住,再也看不见了。
马车动了,车轮碾过路面的石子,发出“轱辘轱辘”的声响,一点点将老屋、枣树、满院的杂草,都远远抛在身后。
林渔靠在车壁上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,那里还沾着一点藤蔓的碎末。
她闭上眼,耳边似乎还响着枣叶的“沙沙”声,灶间余火的“噼啪”声,还有养父母温和的笑声——
可再仔细听,只剩下车轮滚动的声响,和风吹过车帘的“呼呼”声。
她知道,有些路,一旦踏上,就再也回不去了。
有些时光,一旦逝去,就只能封存在心底,像那碗沿的米汤印,
像那卷边的红窗花,像那颗没来得及晒成干的红枣,
在岁月里,慢慢褪色,慢慢模糊,却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,想起时,依旧会让心口,疼得发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