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车越走越远,林家村的轮廓终于消失在视线里,只有风,还带着老枣树的气息,追着马车跑了一阵,
最后也渐渐弱了下去,散在空旷的天地间,再也寻不到了。
而那座老屋,那场烟火,那段岁月,终究是成了她心底最软的疤,碰不得,忘不掉,只能在往后的日子里,
偶尔想起时,轻轻叹一声——原来,有些告别,从来都悄无声息,却又沉重得,让一辈子都喘不过气。
“故人已乘黄鹤去,此地空余黄鹤楼……”
林渔靠在车壁上,这句诗不知怎的,竟从喉间轻轻滚了出来,声音轻得被车轮“轱辘”声盖过大半。
她忽然失笑,指尖捻着衣角那点藤蔓碎末,眼底却没了笑意。
上一世在21世纪,她是挤在地铁早高峰里啃包子的打工族,
住不足十平米的出租屋,每天盯着电脑屏幕敲到眼酸,那时总觉得日子苦,没什么值得留恋的——
没牵挂的人,没扎根的地,仿佛是天地间一粒无关紧要的尘埃。
可真到了这古代,成了寄人篱下的林渔,才忽然懂了,
原来她曾嫌弃的“苦日子”,也是无数古人求而不得的安稳。
她想起上一世清明,跟着同事去城郊墓园,远远望见成片的墓碑,那时只觉得肃穆,却没深思。
可此刻坐在摇晃的马车里,摸着衣角沾着的、来自老屋的尘土,才猛然惊觉:
能生在21世纪的自己,能安稳地长大、读书、工作,本身就是件多幸运的事。
她的每一步,都是无数祖先在岁月里挣扎着活下来、传下来的结果——
他们或许也像养父母一样,守着一方小院,种着几棵树,为了一口热粥、
一个安稳的家,在兵荒马乱里、在天灾人祸里,拼尽全力地活着,才把血脉一点点延续,直到传到她的身上。
原来那些她曾忽略的“普通”,都是前人用一辈子的烟火气、一辈子的牵挂攒下来的“底气”。
车帘被风吹得掀起一角,外面的天色渐渐沉了,远处的山影模糊成一片黛色。
林渔望着那片模糊的山,心口的疼似乎淡了些,多了些沉甸甸的东西。
她不再只沉浸在离开老屋的伤感里,反而想起养父母晒在竹架上的辣椒,
想起灶间温着的热粥,想起他们唤她“阿念”时温和的语气——
他们也是这漫长岁月里的一分子,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小家,守护着她,就像她那些未曾谋面的祖先一样。
“姑娘,前面要过石桥了,颠簸些。”随从的声音传来,打断了她的思绪。
林渔应了一声,伸手将掀起的车帘拢了拢。
指尖触到微凉的布帘,忽然握紧了些——她不能一直沉溺于过去。
养父母不在了,老屋成了回忆,但他们教给她的“好好活着”,
那些刻在血脉里的坚韧,那些对“家”的执念,不应该随着老屋一起被掩埋。
她想起上一世总说“活成自己”,可到了这一世才明白,“活成自己”的前提,
是先接过前人递来的接力棒,好好地、稳稳地走下去。
就像她的祖先们那样,不管遇到什么,先好好活着,守住心里的那点烟火气,守住那份对生活的热望。
马车驶过石桥,车轮碾过石板,发出“咯噔咯噔”的声响,比之前更颠簸些。
林渔靠在车壁上,却不再觉得晃得难受。
她闭上眼,不再去想老屋的荒芜,不再去想那些“回不去”,反而在心里轻轻对自己说:林渔,好好活着。
为了养父母,为了那些未曾谋面的祖先,也为了那个曾在21世纪抱怨生活、却终究被岁月温柔以待的自己。
风从车帘缝隙里钻进来,带着山野的气息,不再有老枣树的味道,却也多了几分清新。
林渔缓缓睁开眼,眼底的“凉”散了些,多了点微光——她知道,前路或许依旧难走,但她不再是孤身一人。
那些藏在岁月里的牵挂,那些刻在血脉里的力量,
会像一盏灯,照着她往前走,就像无数年前,她的祖先们,也曾这样,一步步地,走向未知的远方。
马车渐渐驶离石桥,车轮的声响又恢复了“轱辘轱辘”的平稳。
林渔望着车窗外掠过的树影,嘴角轻轻牵起一丝浅淡的笑——
原来告别不是终点,带着回忆和牵挂好好活着,
才是对过往最好的纪念,也是对那些“活下来”的祖先,最好的回应。
车窗外的树影渐渐稀疏,日头西斜,把马车的影子拉得老长,
像一条拖在身后的、看不见的线,一头连着远去的林家村,一头系着她前行的路。
林渔望着那晃动的影子,指尖无意识地在膝头轻轻敲着,脑子里还回旋着那句“故人已乘黄鹤去”——
原来不止黄鹤楼空了,她心里也空了一块,只是此刻那块空处,正被一种更厚重的东西慢慢填满。
她想起上一世刷到的纪录片,镜头里考古队员小心翼翼地拂去陶罐上的尘土,露出千年前古人留下的指纹;
想起博物馆里陈列的、打了补丁的旧衣物,那是某个普通妇人一针一线缝补的日常。
那时只觉得是“历史”,是书本上冰冷的文字,可现在才懂,那些不是“历史”,是一个个鲜活的人——
是守着小院的养父母,是种着庄稼的村民,是和她一样,在岁月里努力活着的“祖先”。
他们的烟火气,他们的牵挂,他们的“好好活着”,就是最真实的历史。
“姑娘,天黑前能到驿站,要不要先喝口热水?”
随从递来一个温热的水囊,声音依旧恭敬。
林渔接过水囊,指尖触到暖意,顺着指尖传到心口。
她拧开木塞,喝了一口温水,水滑过喉咙,带着淡淡的草木香。
她忽然想起上一世办公室里的饮水机,想起冬天里随时能泡的速溶咖啡,
那时觉得稀松平常,此刻却觉得,那是属于21世纪的、独有的安稳——
不必担心水是否干净,不必担心天晚了赶不到驿站,不必担心下一顿是否有热饭。
可这份安稳,不是凭空来的,是无数个“养父母”一样的人,在漫长岁月里,一点点攒下来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