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渔将羊角灯放在枕边，躺下身时，嘴角悄悄勾了勾。
没有手机又怎样？等她回去，一定要给爸妈看看江城的河灯，跟他们说：
你们看，没有手机的日子，我也找到了让自己开心的办法。
枕着羊角灯的柔光，林渔还没合眼，便听见窗外的喧闹声又盛了几分——
像是有鼓乐声从朱雀街那头传过来，混着铜锣的脆响，一下下敲在夜色里。
她忍不住坐起身，凑到窗边去看，这一回，目光竟能越过院墙，望到远处缀满灯彩的街面。
朱雀街上的灯笼早挂满了两侧的商铺，
朱红的宫灯、纱制的兔儿灯、缀着银铃的走马灯，
一盏挨一盏悬在檐下，被晚风一吹，银铃声与人群的笑语搅在一起，成了最鲜活的夜曲。
有挑着担子的小贩穿梭其间，担子两头的玻璃罩里，冰糖葫芦裹着的糖霜映着灯光，像串起的红宝石；
卖糖画的老师傅握着勺儿，在青石板上飞快勾勒，转眼便有游龙、玉兔从融化的糖稀里跃出来，引得孩童围着拍手。
更远处的玄武河畔，河灯已从零星几点连成了成片的光海。
有身着锦袍的公子与佳人并肩立于画舫，将写了心愿的河灯轻轻推入水中；
岸边的戏台上，昆曲的婉转唱腔正借着风飘过来，台下看客的喝彩声此起彼伏，连带着台上悬挂的“福禄寿”三星灯都似在晃动。
林渔忽然想起前几日听店家说的，这江城灯节已传了百余年，
从前朝的市井小俗，渐渐成了如今举国皆知的盛事——每逢白露，
不仅寻常百姓张灯结彩，连官府都会开放河畔的御道，让万民同赏，连京城里的贵人，都常会专程赶来。
正望着，忽然有漫天星火从街心升起——是孩童们点燃的烟花棒，
金色的火星在灯影里炸开，落在青石板上，又蹦跳着熄灭。
林渔下意识地抬手去接，指尖却只触到一片夜风，心里却忽然暖了起来。
她想起上一世在手机里看过的古城灯会纪录片，那时只觉得画面热闹，
此刻亲耳听着、看着，才懂这百年灯节里藏着的生机——
是无数人用日子攒下的烟火气，是一代又一代传下来的热闹，
才让这江城的白露夜，比任何屏幕里的景象都更鲜活，更动人。
夜风里忽然飘来阵阵甜香，是街角糕饼铺新出炉的桂花糕。
林渔顺着香味望过去，只见铺门前挂着两串足有一人高的灯笼，灯笼上“百年老字号”的字样在光里泛着暖光，
排队买糕的人从铺内一直排到街心，却没人催促，都笑着聊着，连等待都成了灯节里的一桩乐事。
不远处的巷口，几个穿短打的少年正提着自制的“走马灯”比赛——
灯架是用竹篾扎的，糊着糙纸，纸上却画得热闹：
有三国里的桃园结义，有西游里的大闹天宫，灯芯一点，
纸轮跟着转起来，画里的人物竟似活了一般，引得路过的姑娘们停下脚步，捂着绢帕笑个不停。
林渔忽然注意到，其中一个少年的灯上，还歪歪扭扭写着“风调雨顺”四个字，笔画虽稚拙，却透着股直白的盼头。
河面上的画舫也热闹起来，最大的那艘画舫上，竟搭了座小型戏台，
戏子们穿着水袖长裙，随着丝竹声起舞，水袖拂过船舷时，映着河灯的光，像撒了一把碎金。
岸边有老者拄着拐杖，指着画舫跟身边的孙儿讲：“咱们江城的灯节啊，早年间还救过城呢！
从前有年闹水患，百姓们心焦，就自发挂灯祈福，夜里灯影映在河里，
竟引着巡夜的官兵找到了溃堤的缺口，后来官府便定了规矩，每年这日都要大张灯火，既是庆丰收，也是记着那份齐心。”
林渔听得入了神，指尖轻轻摩挲着窗沿。
风又吹来了，带着桂花糕的甜、河灯的暖，还有戏台上婉转的唱腔。
她忽然觉得，这百年灯节的繁华，从来不是只靠灯笼和热闹撑起来的——
是百姓手里的桂花糕，是少年笔下的祈愿，是老者口中的往事，
是一代又一代人把日子过出的烟火气，才让这江城的白露夜，一年比一年热闹，一年比一年鲜活。
她望着那片映红了夜空的灯海，心里忽然笃定：
等她将来回去，一定要把这江城灯节的故事讲给爸妈听，讲这灯笼里藏着的百年光阴，讲这烟火里裹着的人间暖意。
院门外传来轻缓的脚步声，是随从小张端着热汤过来了。
他手里的白瓷碗冒着热气，映着廊下灯笼的光，脚步却在门口顿了顿——
往日里姑娘虽不爱凑热闹，可逢着这般热闹的灯节，总会让他讲些街上的新鲜事，今日却连窗都没开全。
小张犹豫着敲了敲门，声音放得极轻：
“姑娘，厨房炖了您爱喝的银耳羹，我给您端来了。”
屋里静了片刻，才传来林渔的声音：“放门口吧，我待会儿拿。”
他应了声“哎”，将汤碗搁在门槛边，目光忍不住往窗缝里瞟了一眼——
只能看见桌角那盏没点的羊角灯，还有半明半暗的烛火，却瞧不见姑娘的身影。
小张心里犯着嘀咕：方才去前院传话时，还听见小儿说姑娘要去看灯会，怎么这会儿倒躲在屋里了？
街上的糖画师傅今儿还新添了“嫦娥奔月”的样式，他原本还想着给姑娘带一个呢。
风裹着远处的戏文飘过来，小张下意识地抬了抬头，又赶紧收回目光。
他知道姑娘家心里藏着不少事，从不肯多说，自己也不敢多问。
只是看着这满院的灯影，再想想屋里的安静，总觉得有些可惜——
这么热闹的灯节，姑娘一个人待在屋里，会不会太冷清了？
他轻轻退了两步，又怕汤凉了，忍不住多嘴补了句：
“姑娘，要是您待会儿想出去看看，吩咐我一声就行，街上还亮着呢。”
屋里没再应声，只有烛火偶尔跳动的细微声响。
小张叹了口气，转身往厨房走，心里暗想着：
等明儿天亮，再把街上的趣事拣些有意思的，说给姑娘听听也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