远处传来游船的笛音,画舫上的灯笼映在水里,与河灯交相辉映,分不清哪是灯影,哪是波光。
有姑娘轻声许愿,声音被晚风送到湖心,伴着河灯一起飘向远方——
许是盼着岁岁平安,许是盼着良人相伴,那些藏在心底的温柔念想,都随着这满湖灯影,融进了江城的白露夜色里。
岸边的老槐树下落着几片秋叶,被灯火映得格外分明。
有老者坐在石凳上,摇着蒲扇看满湖灯影,嘴角噙着笑意——
这江城的白露灯节,一年比一年热闹,这满街繁华、满湖灯影,便是最踏实的人间烟火。
东湖的晚风忽然转了凉,卷着水面的灯影晃到花船边,将顾云锦衣摆上的云纹吹得微微颤动。
他凭栏立了许久,目光从巷口收回来时,眼底的柔光早已被冷意取代——
方才派去打探的下属第三次回来,说林渔的院门始终关着,连窗缝里的烛火都灭了,显然是未曾出门。
满湖的灯影还在飘,可落在顾云锦眼里,那些暖金色的光却像是淬了冰。
他指尖抵着栏杆上的雕花,指腹摩挲着木缝里的纹路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。
方才从府里出发前,管家还笑着说“林姑娘定是盼着公子的,您备的莲花灯她定会喜欢”,
可如今灯还在舱内亮着,薄荷香混着龙涎香飘满船,要等的人却连影子都没见着。
“公子……”身后的下属垂着头,声音细若蚊蚋,连余光都不敢往顾云锦身上扫。
他跟着顾云锦多年,从未见这位素来温和的公子露出这般模样——
眉峰拧得紧紧的,下颌线绷成冷硬的线条,连呼吸都带着沉郁的气息,仿佛下一刻就要将满船的灯火都压灭。
下属攥紧了袖口,心里急得发慌,却不敢上前半步,
只能僵在原地,听着湖面的灯影轻轻撞在船舷上,发出细碎的声响。
顾云锦忽然转过身,声音冷得像结了霜:“店小二呢?”
下属猛地抬头,对上他眼底的冷意,连忙应声:
“在、在岸边候着!就是他说,林姑娘亲口应了会来的!”
“带他来。”
顾云锦的话没多余的情绪,却让下属心里一紧,连忙转身往岸边跑。
岸边的人潮依旧热闹,卖糖画的师傅还在画着“白露鹤”,
孩童的笑声裹着戏文飘过来,可下属没心思看半眼,
拨开人群找到那穿灰布衫的店小二时,对方还在跟卖桂花糖粥的掌柜说笑。
“跟我走!”下属一把抓住店小二的胳膊,力道大得让对方疼得龇牙。
店小二还没反应过来,就被他拽着往花船的方向走,脚下踉跄着差点撞翻路边的灯摊,手里的抹布都掉在了地上。
“官、官爷,怎么了?”店小二慌慌张张地问,看着下属阴沉的脸色,心里莫名发怵。
没人回答他的话。
直到被拽到花船的舱角,店小二才看见立在灯影里的顾云锦——
那人穿着石青色的锦袍,周身的寒气比湖水还冷,目光落在他身上时,像是要将他看穿。
店小二吓得腿一软,差点跪下去,结结巴巴地说:“顾、顾公子……您找我?”
顾云锦没说话,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。
下属立刻会意,将店小二往墙角一推,声音里带着怒意:
“你前几日跟我说,林姑娘亲口应了会来灯节,为何现在连人影都没见着?!”
店小二被挤在冰冷的墙壁上,后背直冒冷汗,双手死死攥着衣角,牙齿都在打颤。
他明明记得清清楚楚,前日在林姑娘住处的客栈后院,亲耳听见那位穿浅绿衣裙的姑娘还笑着说
“灯节那日我定会去的”。
可如今……他张了张嘴,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,只觉得顾公子的目光像刀子一样落在他身上,让他连呼吸都不敢大声。
“说!”下属的声音又提高了几分,吓得店小二浑身一颤,眼泪都快出来了。
他不是没见过有钱人的架势,可顾公子身上的气场实在太吓人,那沉郁的怒意像罩子一样笼着他,让他连辩解的勇气都没有。
“我、我真的……”
店小二的声音带着哭腔,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墙壁,
“林姑娘那日真的应了,说会来的……我、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!”
他越说越慌,眼前闪过林姑娘那日温和的笑脸,
再看看眼前顾公子冷得吓人的模样,只觉得自己要遭殃,双腿抖得更厉害了,连话都说不连贯。
舱内的羊角灯还在亮着,薄荷香飘到墙角,可店小二却只觉得冷。
他看着顾云锦眼底的冷意越来越重,心里急得团团转——
若是顾公子迁怒于他,别说这份活计保不住,恐怕连在江城立足都难。
可他实在不知道,那位明明应了会来的林姑娘,为何会失约。
林渔刚吹了烛火,正揉着发涩的眼睫准备躺下,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极轻的叩门声,
断断续续的,像怕惊扰了什么,又带着股迫不得已的急切。
她顿住动作,眉头微蹙——这时候会是谁?小张早已回了房,前院的管家也不会这时候来扰她。
“谁?”林渔的声音隔着门板传出去,带着刚要入睡的倦意,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疏离。
门外沉默了片刻,才传来一个带着颤音的男声,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:
“林、林姑娘……是我,客栈的店小二。”
林渔愣住了。
她与那店小二素无深交,不过前日接过他递来的粥,客气说了两句话,怎么会这时候找上门来?
她犹豫着起身,走到门边却没开门,只隔着门板问:“何事?”
门外的店小二扶着门框,疼得额角直冒冷汗,后背的淤青被夜风一吹,更是钻心地疼。
方才在花船上,顾公子虽没明着下令动手,
可他身边的下属见他脸色难看,便将火气都撒在了自己身上,拳打脚踢间,
只说“若问不出缘由,就别想好过”。
他拖着伤腿,一瘸一拐地从湖边挪到这里,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,此刻连说话都要攒足力气:
“姑娘……您、您今日怎么没去灯节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