笔尖一顿,他想起密报中那侄女在民间的种种举动。
言语行事间藏着与这世道格格不入的通透,偏偏眼底又总绕着一层怯懦的慌,
“满天下都知道她是先帝留下的唯一血脉,只有到了京城,在朕的眼皮底下,她才会真正安全。”
“陛下圣明。”
太监恭敬应和,心里的嘀咕却比往日更甚。
苏念公主的身份朝野皆知,先帝驾崩后,苏念公主下落不明。
如今突然派人千里接回,还特意嘱咐沿途按公主规制供应饮食,这份看重,早已超出了普通的叔侄情分。
帝王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,抬眼时,那双深邃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,快得让人抓不住:
“你不必多问,只需记得,待她到了京城,进了书院,派人明里暗里都照拂好,既不能让她受委屈,也别让她察觉被过度盯着。”
他顿了顿,语气陡然沉了几分,
“尤其是那些借着‘护持先帝血脉’名头兴风作浪的宗室和旧臣,让他们都安分些,谁敢打念儿的主意,朕绝不轻饶。”
“老奴遵旨。”
太监躬身退下,御书房内又恢复了寂静。
帝王放下狼毫,目光落在案角一卷泛黄的古籍上,封面没有署名,只有一枚模糊的鱼形印章。
他指尖抚过印章纹路,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,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怅然:
“念儿,你爹爹当年护不住你,如今皇叔定要护你周全,哪怕要与整个朝野为敌。”
“这么多年,她终于还是要回来了。”
宁寿宫内,太后听到苏念即将回京的消息,指尖捏着的佛珠猛地一顿,佛珠串儿撞出细碎的声响,惊落了窗棂上的一片积雪。
“是的,御书房那边传出陛下有意让她入皇家祠堂,认祖归宗。”
站在身边的李嬷嬷垂着头,声音压得极低,连呼吸都带着几分谨慎,生怕触了太后的逆鳞。
“陛下是疯了不成!”
太后猛地将佛珠拍在檀木桌上,金漆雕花的桌面震得茶盏哐当作响,热气腾腾的茶汤晃出大半,
“先帝已经去世多年,这苏阮生前又是拈花惹草的性子,谁知道这苏念是不是先帝血脉?
若是个冒牌的,入了祠堂,岂不是要让列祖列宗蒙羞,让天下人看我皇室的笑话!”
李嬷嬷连忙上前替太后顺气,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:
“太后息怒,陛下此举,怕也是有自己的考量。
宗室那边近来对皇权多有掣肘,听说几位王爷早就盯着先帝留下的那支暗卫,
若苏念真是先帝血脉,陛下握着她这张牌,也能多分些底气。”
“底气?”
太后冷笑一声,眼角的皱纹因怒意拧成一团,
“他这是引火烧身!宗室那群老狐狸,巴不得借着苏念的身份做文章,旧臣更是念着先帝的旧恩,指不定就把这丫头捧成第二个‘监国公主’。
还有邻国的探子,这些年在京城安插了多少眼线,苏念一回来,怕是连宫墙的砖缝里都要藏着算计!”
她起身走到窗边,望着庭院里光秃秃的老梅树,语气陡然沉了下去:
“去,派人盯着她回京的路线,再查查她这些年在江南的底细。
若是个安分的,便让她在京中当个闲散宗室;
若是想掺和朝堂的浑水,或是根本不是皇家血脉……”
太后顿了顿,指尖划过冰冷的窗棱,眼底闪过一抹狠厉:
“哀家便让她永远也进不了这皇城的门。”
“太后息怒,奴婢倒有个主意,”
李嬷嬷凑近一步,声音压得更低,
“奴婢听闻昭阳公主曾私下与这苏念打过交道,不如先召公主来问问详情,也好先摸透这苏念的脾性。”
“昭阳?”太后皱起眉,语气里满是不解,
“她何时见过苏念?这丫头素来不与外臣外女结交,速传她来宁寿宫。”
“老奴这就去安排。”
李嬷嬷躬身退下,不敢耽搁半分。
公主府内,暖阁的银丝炭正烧得旺,昭阳公主宁然刚捧起一盏热茶,
便听得侍女来报太后传召的消息,不由得错愕挑眉:“母后突然要见我?”
往日里,太后对她素来是放任自流的姿态,从不会这般急召,她指尖微微收紧,心底陡然浮起一丝慌乱:
莫不是太后察觉了什么?
公主府的暖阁里,宁然正拢着狐裘披风,指尖拨弄着炉上煨着的银丝炭,
闻言指尖猛地一顿,火星子“噼啪”炸开,烫到了指腹也浑然不觉。
她垂眸盯着掌心的红痕,心头翻起惊涛骇浪。
“公主,宫里的轿子已经到府门口了。”侍女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。
宁然深吸一口气,压下眼底的慌乱,慢条斯理地褪去沾了炭灰的披风,换上一身藕荷色宫装。
铜镜里映出她端庄的眉眼,可攥紧的帕子却泄了心底的紧张——
太后素日看似放权,实则对宗室动向了如指掌,这次突然传唤,到底是为了什么。
入宫的轿子摇摇晃晃,穿过朱红宫墙,停在宁寿宫门前。
李嬷嬷早已候在阶下,见她来,只低眉说了句“太后在里间等着”,便引着她往里走。
“儿臣拜见母后。”
宁然虽不是太后所出,但皇家礼数半分不敢怠慢,敛衽屈膝,脊背挺得笔直,声音平稳无波。
暖阁内,太后正倚在软榻上,手里摩挲着那串被盘得温润的佛珠,
见宁然进来,抬眼扫了她一眼,目光似带着穿透力,语气听不出喜怒:
“免了,哀家听闻,你在一年多前在江南见过苏念?”
宁然心头一紧,指尖下意识攥住了宫装的裙摆,锦缎的纹路硌得指腹发疼,面上却依旧从容,又微微躬身行礼:
“回母后,儿臣确是偶遇过一位叫林渔的姑娘,后来才知她便是苏念。
不过只是萍水相逢,闲谈了几句罢了。”
“闲谈?”太后放下佛珠,骨节分明的手指叩了叩榻边的小几,案上的青瓷茶盏跟着轻颤,
“哀家倒想听听,你们这‘几句闲谈’,都聊了些什么?那丫头在江南,又是副什么模样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