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后缓缓松开攥紧的诗笺,指尖的凉意透过宣纸漫开,她眸中那点怅然彻底褪去,只剩一片冷硬的清明:
“盯着是自然要盯的,但光盯着不够。”
她抬眼看向李嬷嬷,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,
“传哀家的话,让琼宇书院山长给苏念安排些‘特殊’的功课,
既要让她的才学在众人面前露出来,也要让她尝尝世家子弟的规矩和厉害。”
“主子是想……”李嬷嬷迟疑着开口,“既捧她,又磋磨她?”
“不错。”太后颔首,佛珠在掌心转了一圈,
“她若真是块璞玉,哀家便试试她的成色;若她背后有人,这般折腾,也能逼出她的靠山来。”
她顿了顿,目光又落回诗笺上,“何况,这孩子的诗里有风骨,若能为哀家所用,倒是比除掉她更有用处。”
殿外的雪越下越大,琉璃瓦上的积雪渐渐厚了,压得檐角的铜铃都少了声响。
李嬷嬷应声退下安排差事,殿内只剩太后一人,她又拿起那首《黄鹤楼》,对着窗外纷飞的雪絮,忽然低声念道:
“黄鹤一去不复返,白云千载空悠悠……”
念到末尾,她忽然轻笑一声,只是笑意未达眼底:
“千载悠悠,这宫里的棋局,可容不得谁做那闲云野鹤。”
与此同时,宫外的长街上,宁然正快步走向宫门。
雪粒子打在她的斗篷上,很快融成点点湿痕,她抬头望了一眼慈宁宫的方向,眼底的决绝又深了几分——
她不知道太后已对林渔布下了天罗地网,只想着尽快见到林渔,
将宫里的危机告知于她,却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,早已落在了暗处的眼线之中。
哈秋——
坐在马车上的林渔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,鼻尖瞬间红了一片,耳朵也悄然发红发烫。
她揉着鼻子,脑子里条件反射蹦出那句“一想二骂三感冒”的现代俗语,忍不住腹诽:
到底是哪个老六在背后蛐蛐自己?
她掀开车帘,刺骨的寒风裹着细碎的雪粒子扑了进来,冻得她瞬间缩了缩脖子。
离开江南之地不过月余,没想到京城已经入冬落雪了。
江南此时还该是梧桐落尽、残荷犹存的温软模样,哪像这里,
天地间一片苍茫,连树林都覆了层薄薄的白霜,透着股说不出的肃杀冷意。
“姑娘,外头风大,仔细冻着。”
车夫在前头低声提醒,车帘被他伸手帮着拉了半掩。
林渔缩回手,指尖已经冻得发僵,连带着指节都泛着青白,
她凑到嘴边狠狠哈了几口热气,粗糙的锦缎斗篷袖口蹭过冻麻的皮肤,竟没半分暖意。
她使劲搓着手跺了跺冻得发木的脚,脑子里却突然跳出个离谱的念头:
这古代的冬天连个羽绒服都没有,光靠这层看着华贵实则不保暖的锦缎斗篷,不得把人冻成冰棍?
早知道该把现代的暖宝宝配方捣鼓出来,再不济整个手炉也比现在强,总好过像现在这样,活脱脱一个移动的“人形冰雕”。
她缩着脖子往旁边的位置挪了挪,试图躲躲刀子似的寒风,
抬眼望向不远处的风景,想着琼宇书院到底是个什么样子。
雪雾蒙蒙的天光下,整座书院宛如嵌在皑皑雪原里的一方鎏金秘境,
层层叠叠的飞檐翘角覆盖着厚雪,檐角垂落的冰棱在微光里泛着剔透的寒光,
而那琉璃瓦顶在雪色映衬下,竟透出几分温润的冷金光泽,远远望去,像一头蛰伏在雪地里的瑞兽,静谧又威严。
朱红的宫墙被白雪覆盖了大半,只在墙根和砖缝处露出深浅不一的赤褐,
墙角几株老梅虬枝盘曲,枝头缀着星星点点的殷红花苞,
有的已经迎着寒风绽了瓣,冷香混着雪的清冽,顺着风飘进鼻腔,倒驱散了几分寒气。
墙门外的两座石狮子被雪裹成了白胖子,只露出一双炯炯的石眼,
守着书院的大门,门楣上“琼宇书院”四个鎏金大字,是百年前立朝皇帝御笔亲题,历经风霜依旧苍劲有力,
门侧还立着一块青石碑,刻着书院的立院宗旨,碑面已被雪掩了半截,
只隐约能瞧见“明德、笃学、尚礼、致用”八个字。
琼宇书院能成为京中权贵挤破头也要送子弟进来的顶级学府,绝非浪得虚名。
自建院百年以来,这里先后走出过三位状元、七位榜眼、十一位探花,
入翰林院者更是多达二十余位,就连当今圣上和太傅、内阁首辅,皆是从琼宇书院毕业的学子。
宫里的大公主、二皇子,靖安王的嫡长子,镇国公府的千金,乃至西域质子、江南世家子弟,
都在此启蒙就读,坊间早有传言“入了琼宇门,半只脚踏进了朝堂”,
更有商户豪绅愿掷万两黄金求一个旁听名额,足见其在朝野内外的分量。
书院分设文渊、淑慧两院,文渊院收男弟子,淑慧院纳女眷,两院中间隔着一条蜿蜒的玉带河。
河面早已结了厚冰,冰面被雪盖得严严实实,偶有风吹过,
能听见冰下流水潺潺的轻响,河上横跨着一座连心桥,桥身由汉白玉砌成,雕栏上刻着百种花鸟纹样,桥心还嵌着一块刻有“知礼”二字的青石。
按照书院规矩,只有每月朔望日的合堂讲学、春秋两季的院试,以及元宵、中秋等节庆时,
才允许两院弟子过桥互通,其余时日,桥两端皆有值守的院役看守,等闲不得越界。
文渊院的庭院阔朗大气,院里植满了四季常青的青松翠柏,
即便隆冬也不见半分颓色,松枝柏叶上积着厚雪,风一吹簌簌落下,惊起枝间藏着的麻雀。
廊下的木架上,挂着学子们的策论、字帖,泛黄的纸页在寒风里簌簌作响,混着院内传来的朗朗读书声,倒生出几分雅致的书卷气。
学堂是五开间的大屋,窗明几净,屋内燃着银丝炭,暖意融融,案几上摆着笔墨纸砚,
墙面上挂着历代大儒的字画,角落里还堆着半人高的经史书卷,处处透着治学的严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