强敌退去,林间重归死寂,唯有风吹过枯枝的呜咽声,衬得方才那场短暂而诡异的冲突愈发不真实。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和那丝若有若无的奇异甜腥(来自观测者的毒刺)尚未完全散去,如同无声的警告,烙印在凌弃和叶知秋的心头。
凌弃没有耽搁,迅速检查了马车。车厢侧壁钉着几支粗糙的箭矢,入木不深,并未损伤结构,拉车的驮马受了些惊吓,但在他熟练的安抚下逐渐平静。叶知秋脸色依旧有些苍白,但眼神已恢复镇定,她协助凌弃将箭矢拔出,用随身携带的药粉简单处理了马匹被箭簇擦破的皮外伤。
“观测者……”叶知秋低声重复着这个称呼,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,“他们到底想做什么?”
凌弃摇了摇头,目光深邃地望向那棵高树的方向,此刻那里空无一物,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。“不清楚。但他们出手清理了强盗,似乎……并非单纯针对我们。”他蹲下身,用匕首小心地撬起一枚嵌入泥土的幽蓝毒刺,用油布包裹好。“这东西工艺非凡,绝非寻常势力所能拥有。他们像是在……维持某种平衡,或者清除‘杂质’。”
这个推测让叶知秋更加不安。一个超然于世俗争斗、拥有可怕力量、行为准则却无法揣度的组织,其威胁可能比明面上的敌人更大。
“此地不宜久留。”凌弃站起身,拍了拍手上的泥土,“强盗虽退,但动静可能引来别的麻烦。观测者行踪诡秘,是敌是友未明,我们更要小心。”
两人不再多言,迅速将现场痕迹进一步清理,尤其是那两具强盗尸体被拖到更远的密林深处掩埋。随后,凌弃驾起马车,不再选择容易埋伏的林间小路,而是强行驱车,沿着稍微开阔但更颠簸的河滩地前行,力求尽快离开这片是非之地。
接下来的路程,两人更加警惕。凌弃将感知提升到极限,不仅提防可能出现的匪类,更时刻留意着是否再有那种被“审视”的感觉。幸运的是,直到天色彻底黑透,他们也未再遭遇任何袭击,那股来自观测者的冰冷视线也未曾再现。
当夜,他们寻了一处背风的岩壁裂缝过夜,没有生火,仅靠冷食和皮囊中所剩无几的清水果腹。寒意刺骨,两人轮流守夜,在寂静和寒冷中煎熬。观测者的出现,像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波澜暗涌的湖面,让前途变得更加迷雾重重。
翌日,天刚蒙蒙亮,两人便继续赶路。按照地图所示,再有大半日路程,就将抵达灰岩哨站。越是接近目的地,周遭的环境越发荒凉。丘陵变得更多,植被稀疏,露出大片大片的灰白色岩石,哨站之名想必由此而来。风中带来的湿气更重,气温也更低,预示着他们已经深入边境山区。
途中,他们经过了几处明显的战斗遗迹——焦黑的土地、散落的残缺兵器、以及被野兽啃食过的白骨,无声地诉说着这片区域的不太平。凌弃甚至在一处山坡上,远远望见了一小队穿着杂乱皮甲、扛着猎物、行踪鬼祟的身影,似乎是边境地区的猎人或者……更可能是不受任何管辖的流民武装。对方也发现了马车,但只是远远窥视,并未靠近。凌弃不欲节外生枝,加快车速,迅速远离。
午后时分,当马车艰难地爬上一道漫长的斜坡后,前方视野豁然开朗。一片相对平坦的谷地出现在眼前,谷地中央,依托几块巨大的灰白色岩石修建的一座小型堡垒,赫然在望!
那便是灰岩哨站。
哨站的规模比凌弃预想的要小,但防御工事却颇为扎实。外围是一圈两人高的、用粗大原木和石块混合垒砌的围墙,墙头上设置了望塔和箭垛,依稀可以看到有守卫的身影在移动。围墙唯一的入口是一扇厚重的包铁木门,此时紧闭着。围墙内,几座石砌的房屋依着巨岩而建,屋顶冒着袅袅炊烟。哨站背靠着一座陡峭的山崖,易守难攻。整个哨站给人一种坚固、冷硬、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。
凌弃没有立刻靠近,而是在距离哨站尚有里许的一处小丘后停下马车,借助望远镜仔细观察。他需要确认哨站的情况,以及是否有埋伏。
哨站看起来一切正常,守卫巡逻有序,门口没有闲杂人等。围墙上有黑水商会的旗帜在寒风中飘扬。似乎并无异常。
然而,凌弃敏锐地注意到,在哨站侧面靠近山崖的一处隐蔽角落,似乎有新建的、粗糙的棚户区,一些衣衫褴褛的人影在活动。是依附哨站生存的流民?还是……被强制征调的劳力?
观察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,确认没有明显的陷阱后,凌弃才驾着马车,缓缓驶向哨站大门。
距离大门还有百步远时,墙头望塔上立刻传来一声嘹亮的喝问:“站住!什么人?”同时,几支闪着寒光的箭矢从箭垛后探出,对准了马车。
凌弃勒住缰绳,停车,示意叶知秋不要出来。他独自跳下马车,向前走了几步,确保自己完全暴露在守卫的视线下,然后举起双手,示意没有武器,同时高声回应:“南山镇黑水商会,奉命押送药材至此!令牌在此!” 他亮出了墨菲给的那面黑木令牌。
墙头沉默了片刻,似乎在核实。过了一会儿,那扇厚重的包铁木门才在一阵刺耳的“嘎吱”声中,被缓缓拉开一道仅容马车通过的缝隙。一名穿着黑色皮甲、头目模样、脸上带着一道刀疤的汉子带着四名持刀护卫走了出来,眼神警惕地打量着凌弃和马车。
“令牌。”刀疤头目声音沙哑,伸出手。
凌弃将令牌递过去。刀疤头目仔细查验了令牌的真伪和上面的暗记,又抬头打量了凌弃几眼,目光尤其在凌弃布满老茧的双手和沉稳的眼神上停留片刻,这才将令牌抛回,脸色稍缓:“原来是林先生。墨菲先生已有吩咐。货物呢?”
“在车上。”凌弃侧身示意。
刀疤头目挥了挥手,两名护卫上前,掀开车厢篷布检查。当看到车厢内码放整齐的药材麻袋时,刀疤头目点了点头:“数量无误。跟我进来吧,赵管事在等你们。”
凌弃驾着马车,跟随刀疤头目驶入哨站大门。沉重的木门在身后缓缓合拢,发出一声闷响,将外面的世界暂时隔绝。
哨站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拥挤。中央是一小块夯实的土地,算是广场,四周是几排低矮的石屋和木屋,应该是守卫和工作人员的住所。角落里设有马厩和仓库。空气中弥漫着马粪、烟火和一种边境地带特有的、混合着汗味和紧张的气息。一些穿着黑色或灰色衣服的人影在忙碌,看到陌生的马车进来,都投来或好奇或审视的目光。而在靠近山崖的那一侧,凌弃之前看到的棚户区更加清晰,那里的人大多面黄肌瘦,眼神麻木,与哨站内的人员形成鲜明对比。
刀疤头目将凌弃引到一间较大的石屋前:“赵管事在里面,你们自己进去。马车停在这里就行。”说完,便带着手下转身离开,继续巡逻去了。
凌弃和叶知秋对视一眼,深吸一口气,推开了那扇虚掩的木门。
屋内光线昏暗,点着油灯。一个身材干瘦、穿着厚棉袍、戴着瓜皮帽、看起来约莫五十岁上下的老者,正伏在一张堆满账册和地图的木桌上打着算盘。听到开门声,他抬起头,露出一张精明的、布满皱纹的脸,一双小眼睛在油灯下闪烁着市侩而谨慎的光芒。
“你就是南山镇来的送货人?”老者放下算盘,声音尖细,带着浓重的口音。
“正是,在下林弃,受墨菲先生所托,护送药材至此。这是货单。”凌弃上前一步,将货单双手呈上。他注意到,这赵管事虽然看似普通,但指关节粗大,太阳穴微微鼓起,显然也是个练家子。
赵管事接过货单,只是扫了一眼,便放在桌上,目光却落在凌弃和跟进来的叶知秋身上,上下打量:“路上可还顺利?”
凌弃心中一动,面上不动声色:“遇上几股毛贼,侥幸打发了,药材无损。”
“毛贼?”赵管事小眼睛眯了眯,似乎不太相信,但也没深究,只是淡淡道:“嗯,这年头,边境不太平,能安全送到就好。货物我会清点入库。你们……”他顿了顿,看了一眼窗外天色,“今天天色已晚,就在哨站歇息一晚吧。那边有空着的厢房,自己去找一间。马匹可以牵到后面马厩,草料自备。明日一早,再来我这里领取回执。”
语气平淡,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疏离和打发意味,并无丝毫热情。显然,这灰岩哨站对外来者并不欢迎,只是按规矩办事。
“多谢赵管事。”凌弃也不多言,拱手谢过,便和叶知秋退了出来。
找到那间所谓的“厢房”,不过是一间四处漏风、只有一张土炕和一张破桌的简陋石屋。两人安置好马车,喂了马,这才有机会坐下来喘口气。
“这地方……气氛不对。”叶知秋低声道,眉宇间带着忧色,“那些流民,还有这赵管事的态度……”
凌弃走到窗边,透过缝隙观察着外面。暮色渐浓,哨站内点燃了火把,光影摇曳,更添几分诡异。他看到一些守卫在棚户区附近巡逻,态度粗暴,不时呵斥着那些蜷缩在窝棚里的流民。而赵管事所在的那间大屋,灯火通明,隐约传来算盘声和低语声。
“嗯。”凌弃目光冰冷,“这灰岩哨站,绝不仅仅是黑水商会的一个普通前哨。这里的气氛,比南山镇更紧张,更……压抑。我们拿到回执,立刻离开,一刻也不多留。”
然而,他们都知道,想顺利离开,恐怕没那么容易。这看似平静的哨站之夜,注定不会安宁。观测者的阴影,边境的混乱,以及黑水商会深不可测的意图,都如同无形的网,正在缓缓收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