瞧岁卿安静静站着，眸光暗下，久久不出声，林余生自然地自问自答：“不喜欢吗？不喜欢也没事。”
他伸手至脑后，手指灵活分开岁卿安上下两辫发丝，取出簪花挽起岁卿安的墨发，在头上揪起小发包。
岁卿安任由他摆弄，许久后，轻声道，“陪我出去逛逛吧。”
“不喜欢在里面待？”
“闷。”
简洁明了。林余生颔首同意。
他率先走过阶梯下楼，岁卿安跟在身后，下至大厅。周围喝酒吃肉的人为之一静，停杯着，举目望向二人。
林余生脸色微冷，漆黑幽深的瞳孔像冰冷刀子一般一一刮过大厅众人，底下酒色迷离的人寒颤顿起，酒意清醒大半。
醉酒的男子收起痴迷的眼睛，顾自顾的继续喝酒。
岁卿安眼眸抬起，察觉出几秒内的汹涌，稍稍一想，便知自己脸上漏洞百出的障眼法，早已经消失不见。
她不着痕迹的给自己重新施了障眼法，随后几步靠近林余生，瞥见他眼底的焦躁。
“这么凶做什么？”
林余生默了默，勉强笑起。“我脾气差了些。”
岁卿安大大方方走下，灿烂扬唇，“我就喜欢你脾气这般差。”
耳朵边上传来热意，周遭仍是令人厌烦的吵闹，林余生些微暴躁心情，却因这平平淡淡的话语，沉浸蜜罐不可自拔。
明知不该，却也心甘情愿被攻陷。
他抿了抿唇，跨步与岁卿安并肩，出客栈。
眼前是四散归家的人群，林余生低声开口：“那若脾气好呢？”
“更喜欢。”
“嗯。”
天色尚早，街上并无太多摊贩，岁卿安与林余生沿街，逐渐步入一人群聚集的广场，其中哭闹声不断。
岁卿安对于这百人聚集感到好奇，上次将士回归，才多人围起来，这次又因为什么热闹。
她跨步上去围观，左躲右避，快速从人群缝隙中穿过，林余生紧随其后。
“慢点。”
“没事的。”岁卿安不在意摆手。
很快进了人圈中心，岁卿安一眼望见其间坐着三个门派装年轻男女，旁边一块大石头，上挂烫着烫金的牌匾，其上上书‘元甲门’。
络绎不绝的孩童排队摸上大石头，随后若大石头亮起光芒，便被三人问起姓名，住址。
大石头不亮，哭丧脸的孩童则被自家父母领了下去。
岁卿安看了一会，瞧出三人门道。
“元甲门，在收徒？”
林余生收回视线：“在收徒。”
“在广场上收徒，真新奇。”
岁卿安啧啧称奇，声音不大不小，若有心人想听见，并不难。少顷，林余生抬眼，黑鸦鸦眼眸不偏不倚，与三人之中一沉下脸男子对上视线。
臭脸男子对上林余生的视线顿了一顿，稍稍过后收回恶意的视线。林余生眯了眯眼，眸子微抬，一直这般瞧着他。
直到，岁卿安在耳边叫唤，林余生才收回视线，低下头，眼眸染上温情，轻声：“怎么了？”
孩童哭闹地从旁边而过，岁卿安一时并未听清，只见他薄唇一张一合，最后彻底闭上。
她声音大了些，靠近他耳朵，神采飞扬地喊道：“我们走吧，不想看了。”
林余生没回，却转身在前头为她开了路，岁卿安尽管大摇大摆，浅金黄丝绸水裙飞扬地出了人群中央。
二人几乎逛遍了，永平城。
他们在城墙上遇到了午时那名女将，征求过她的意见，二人在城门上看了一下午的风景。
乘着落日余晖，他们下城楼，回到客栈。
人来人往，岁卿安远远便瞧见客栈门口，站着一怀抱哭泣娃娃的冷面少年。
少焉。两人走上前，岁卿安视线在二人身上巡视，最终问出口，“待在客栈门口做什么？”
“他睡醒，一直哭闹，叫我找你……”林虞砷语气不耐，却又强忍着，缓了缓，道：“一直吵着见你。”
林余生向下瞥了一眼兀自瘪嘴抽泣的天一卜参娃娃，又抬头看向火气渐起的林虞砷，最后什么也没讲。
岁卿安顿感稀奇，面色古怪：“找我做什么？”一低头，便对上天一卜参娃娃泪眼朦胧的双眼，她心尖一颤。
好似这双眼睛，这个人，她曾相识。
岁卿安摇头，甩掉脑中不切实际的错觉。也终是心软一瞬，她张开手，天一卜参娃娃挣扎地脱离开林虞砷怀抱。
岁卿安抱起了天一卜参娃娃，顺手接过林余生递过来的手帕，擦起他的眼泪鼻涕。
天一卜参委屈不已：“娘亲，又不要一卜。”
岁卿安纠正：“不是娘亲，是姐姐。”
“而且，谈不上不要。”他们本来就没关系。
天一卜参泪水打湿了手帕，闻言一滴滴豆大晶莹泪珠滚落，浸透手帕，烫了岁卿安手指。
她一顿，认命道：“娘、亲、没有不要。”
“娘亲不见了！”
“我只是出去……”‘玩’字还未出口，猛得被岁卿安吞下，她缓声说，“给你找吃的。”
“吃的呐！”
低头瞧着，盈盈水润，暗含期待的眸光，岁卿安心中升起满满罪恶感。
嘴上还是吐出‘恶语’：“我吃完了。”
果然。
天一卜参娃娃闻言，泪水又滴滴滚落，他太爱哭了。岁卿安突然恶意心起，哈哈大笑，似是找到了新乐趣。
“真可爱！”
这一刻，岁卿安心里，也悄然认了这个便宜儿子。
“你这么爱哭，以后可怎么做男子汉大丈夫？”
“又贪吃，以后找不到漂亮小仙子了。”
岁卿安一句句调侃落下，天一卜参娃娃哭声越来越大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。
林虞砷嘴角抽搐，眼神复杂地在二人当中来回扫视，最后沉默不语。
他烦了天一卜参娃娃的哭声，顺他意来找岁卿安，大概是个错误决定。
他揉了揉隐隐作疼的太阳穴，转身进了客栈，岁卿安察觉，抬眸瞧去，只瞥见他一片雪白衣角。
她又看向林余生，眨眨眼，问道：“我很烦？人家被我烦跑了。”
林余生温声，睁眼说瞎话，“不会，他脾气古怪，与你有什么关系。”
岁卿安挑眉，他怎么还带诽谤人？
学坏了。
她伸出空余手，摆到林余生面前，理直气壮地开口：“糖果给我。”
闻言林余生从袖中取出一个油纸，一点点拆开，放置在岁卿安掌心。
岁卿安看一眼，客栈内热火朝天的大厅，伸出手给天一卜参娃娃展示手中的糖果，温声细语哄道：
“不哭了，这些糖果都是你的，明天再给你买其他的吃。”
天一卜参娃娃试探地睁开红肿眼睛，止住哭啼顺带打了个嗝，他泪眼婆娑，糯糯开口：“都是一卜的？”
“对呀，都是你的。”
“喜不喜欢？”
听闻岁卿安这般讲，天一卜参娃娃半信半疑地停止了，温软地说：“一卜很乖，听娘亲话。”
他小嘴一边讲，一边抬起小胖手，拍了拍自己后背，重复着说一遍同样的话。
岁卿安笑起，掌心合上。天一卜参娃娃的眼睛随着睁大，小嘴欲要开口，被岁卿安眼神一横，吓得天一卜参娃娃缩回去。
岁卿安抱着安静如鸡的天一卜参娃娃一路爬上楼梯，在走廊门前犯了难。
林余生落后一步，率先打开旁边的门扉，岁卿安进去，一眼就瞧见林虞砷在床上打坐。
她抱着天一卜参娃娃与林余生坐桌前，在桌上摊开掌心露出里面油纸，岁卿安一颗接一颗地喂进他嘴里。
糖果渐渐堵住了小嘴，天一卜参娃娃的脸颊两侧鼓起，天真无邪通透的大眼睛仍一眨不眨地看着岁卿安。
岁卿安喂完了糖果，手掌撑着下巴，就这般安静与他对视。
“看我这么紧，做什么？”她还会跑不成。
天一卜参娃娃欲要张口，结果嘴糖果太多、没嚼完，他吐字含糊不清，越说反而自己越气。
小嘴一瘪，眼眸光水涟涟，委屈巴巴地看着岁卿安，连嘴里的糖果，都不打算继续咽下。
岁卿安瞧着头疼，想要逗弄孩童的想法丢之大吉。
终于把天一卜参娃娃哄睡床上，岁卿安出了房门，主动回到之前那间房间。
推门而入，岁卿安踩进房间。
空余恨端坐桌前，闻声抬头，诧异说；“去哪里了？”
岁卿安：“出去逛了一圈回来。”
“有什么好玩事情？”
“嗯……元甲门在广场上收徒，算不算？”岁卿安说着，笑起，“宗门收徒竟如此儿戏，放在闹市街头。”
空余恨沉吟许久，最后缓缓开口：“我们明日可能要过去出席他们收徒大比。”
“去干嘛？”
“我们飘渺宗与元甲门，很久以前也是往来密切。虽然现在常年无联系，但入了永平城，遇到他们大肆收徒这事，还是秉着友好，去一趟。”
空余恨讲完，轻声叹口气，眸子染上忧愁，扫向向床里，躺在锦被里的恬静人儿。
“不放心？”
岁卿安顺着他视线望去，自然也瞧见了昏迷不醒的莳嫣然，适时开口。
空余恨点头应“是”，岁卿安想了许久，犹豫说：“如果不是特别重要的宗门，我和林余生一起去，也行吧？”
“当然，我小师弟是宗主之徒，去了第一宗门以下的门派，便是给足了他们面子，哪里不行？！”正说着，空余恨眉头一皱，突然反应过来，“你们代替我去？”
岁卿安垂目：“对。反正他们又不知道有谁。”
空余恨展颜，“岁师妹，那又麻烦你跟小师弟说一声了。”
夕阳红光已经消散，天空布上深蓝色。
“哦，不，”他最后回头瞧一眼莳嫣然，叹气，“时辰不早了，我先回去，等下我再与小师弟说吧。”
岁卿安没不同意，抬眼目送着空余恨走出房门。
门扉关上。
——
天色擦亮，晨光熹微。
岁卿安坐靠了一夜的窗户，目睹着这座城由热闹到沉静再到喧哗。
身后传来轻“嘤”，岁卿安下意识回头，便见五短身材的天一卜参娃娃推开了房门，龇着四颗门牙在对着她笑的灿烂。
见岁卿安回头，他赤足跌跌撞撞小跑过来，小声：“娘亲……”
“怎么醒这么早？”
岁卿安瞥一眼他沾灰的胖脚，弯腰把他抱起，坐在自己水裙膝盖上。
“他们呢？”竟让天一卜参娃娃一个人跑出来。
天一卜参瘪嘴：“爹爹在打坐，他们也在打坐，爹爹还关一卜！不让一卜出来！”
听着耳边打小报告、诉苦的话语，岁卿安拿过干净帕子给他擦脚，附和着他，凶巴巴说：“你爹爹真是太过分了，我们不要他了，换一个。”
“不是……”天一卜参娃娃急了，两只手胖手颤抖着抓住岁卿安的手臂，“一卜、一卜要爹爹，不换！”
他又小声音道：“还要娘亲，娘亲与爹爹一起，像从前一样……一卜好想你们。”
他的声音越说越小，岁卿安没兴趣去听孩童的稚语，也不在意他所说的一起什么的。
毕竟主角有自己的归属，岁卿安看向床里的人儿，在这儿躺着呢。
她拍拍天一卜参娃娃的后背，还是轻轻哄了他，笑容满面：“看，太阳升起来了。天下人的希望也悄然无声地在心底升起。”
窗外，熊熊燃烧的太阳从东方而起，露出半个脑袋，还不刺眼。
她把手帕一扔，一手撑他后背，一手压在窗上，心情愉悦。
天一卜参娃娃顺着岁卿安视线望去，很给面子的“哇！”一声，眼中熠熠生辉。
岁卿安笑起，问：“臭火凤灵有没有带你出来玩过？”
天一卜参眉头搅在一起，思考良久，才纠结开口说：“凤灵哥哥，只带我在天上飞过，不让一卜下来。”
“嗯。”
“娘亲……”
“嗯？”
天一卜参眸光生辉：“娘亲会带一卜出去玩吗？”
岁卿安犹豫：“要不叫你爹爹？”林虞砷金丹修为，比她一个剑灵不知道靠谱多少。
天一卜参娃娃小嘴喏喏，始终不出声。
岁卿安懂了。
“小机灵鬼，知道我等下要出去，所以想跟着？”她抬手捏了捏他可爱的小肥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