福尔康是在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中醒来的。
那疼痛源自身体最隐秘、也曾是他最为骄傲的部位，此刻却像被烧红的烙铁反复灼烫，又像是被无数钢针同时穿刺，痛楚尖锐而持久，蔓延至四肢百骸，让他即便在昏迷中也无法安宁。
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，映入眼帘的是低矮、肮脏的屋顶，蛛网密布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霉味、汗臭和血腥气的难以言喻的恶臭。
身下是冰冷潮湿的硬板，铺着薄薄一层散发馊味的稻草。这不是他熟悉的大学士府邸，更不是皇宫侍卫处。
这是哪里？
他挣扎着想动，却牵动了身下的伤口，顿时痛得倒吸一口冷气，发出一声嘶哑的呻吟。
这剧烈的疼痛让他混沌的意识清醒了几分，昏迷前的记忆碎片如同潮水般涌来——御花园、塞娅愤怒的脸、寒光闪闪的匕首、下身难以形容的撕裂剧痛、尔泰的惊呼、太监宫女的尖叫……
他下意识地伸手一摸——空的！
一种难以言喻的、冰凉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！他颤抖着，没了，什么都没了！
他断子绝孙了！
“不——！！” 一声绝望至极、不似人声的嚎叫从福尔康的喉咙里迸发出来。他猛地想要坐起，却因虚弱和剧痛再次重重摔回硬板上，像一条离水的鱼般徒劳地抽搐着。
泪水、冷汗和无法控制的失禁物混合在一起，让他狼狈不堪。
巨大的羞辱和绝望淹没了他。
他福尔康，曾经英俊潇洒、前途无量的御前侍卫，大学士福伦的长子，京城多少闺秀的春闺梦里人，如今竟然变成了一个……一个不男不女的废人！一个太监！
为什么？怎么会这样？
他痛苦地回想着一切。
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？
是从他痴心妄想攀附紫薇格格？
是从阿玛定下那恶毒的计策？
是从他对塞娅公主虚与委蛇？
还是从他鬼迷心窍，当真对公主下了那龌龊的药物？
悔恨如同毒藤，紧紧缠绕着他的心脏，越收越紧，几乎让他窒息。
他后悔了！他真的后悔了！
如果当初他老老实实接受去西藏和亲，虽然远离京城，但至少是风光无限的驸马，是维系两国邦交的功臣！
可现在呢？他成了一个人人唾弃的阉奴，一个连男人都算不上的废物！
“紫薇……紫薇……” 他在极度的痛苦中，下意识地喃喃着那个让他魂牵梦绕又万劫不复的名字。
如果不是为了她，他何至于此？可如今，他连肖想她的资格都没有了！
这种认知，比身体的残缺更让他痛不欲生。
就在福尔康沉浸在无边的痛苦和悔恨中时，辛者库管事太监冰冷的声音在牢房外响起：“福尔康，接旨！”
两个粗壮的太监打开牢门，像拖死狗一样将几乎无法动弹的福尔康拖到外面，按着他跪下。
宣旨太监用毫无感情的声音念道：“……罪奴福尔康，秽乱宫闱，罪大恶极，本应处死，朕念上天有好生之德，特赦其死罪。今西藏塞娅公主仁厚，不究前嫌，准其随公主銮驾赴藏为奴，戴罪效力。钦此！”
随公主赴藏为奴？
福尔康猛地抬起头，脸上血色尽失，眼中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荒谬！
塞娅公主？那个被他下药、被他欺骗、最后被他狠狠踹了一脚的女人？
她不但没杀他，还要带他去西藏？
还是以奴隶的身份？
那太监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，嗤笑一声，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语气补充道：“对了，杂家忘了告诉你。皇上已经下旨，特赦了你弟弟福尔泰的罪，恢复旗籍，擢升都统，赐婚塞娅公主，不日即将完婚，随公主返回吐蕃。你嘛，就是作为额驸的‘陪嫁’，一起去西藏。啧啧，兄弟俩，一个天上，一个地下，还真是同人不同命啊！”
弟弟……尔泰……成了驸马？
而他，是弟弟的陪嫁奴隶？
“噗——” 一口鲜血猛地从福尔康口中喷出！
极致的羞辱、不甘、嫉妒和疯狂瞬间冲垮了他本就濒临崩溃的神经！
“不！不可能！尔泰那个懦夫！他凭什么？！我才是御前侍卫！我才是长子！我才是应该尚主的人！紫薇格格是我的！驸马应该是我的！！” 他状若疯癫地嘶吼起来，挣扎着想要扑向宣旨太监，却被身后的太监死死按住。
“凭什么？！尔泰！你抢了我的东西！你不得好死！塞娅！你这个毒妇！紫薇！紫薇格格——！” 他语无伦次地咒骂着，哭喊着，笑声比哭还难听，整个人彻底陷入了疯魔状态。
宣旨太监厌恶地皱了皱眉，挥挥手：“拖下去！好生看管，别让他死了，还得留着给公主殿下当‘礼物’呢！”
福尔康被重新拖回那个阴暗的牢房，像一摊烂泥般瘫在地上，时而痛哭流涕，时而疯狂大笑，时而喃喃自语着紫薇和尔泰的名字。
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毁灭，已经让他彻底变成了一个疯子。
等待他的，将是远赴雪域高原，在仇敌兼弟媳的手下，过着猪狗不如的奴隶生活，这或许比死亡，是更加漫长而残酷的惩罚。
与此同时，皇宫深处，珍贵妃的寝宫内，紫薇和蔷薇也听说了这最终的处理结果。
蔷薇放下手中的茶盏，脸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表情，摇了摇头：“真是……世事难料。我们还没想好怎么‘回报’福尔康前世的‘深情厚谊’，他们福家自己就把自己作死了。而且还是以这种……如此戏剧性的方式。”
紫薇正在翻阅一本医书，闻言抬起头，目光平静无波，仿佛在听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：“天作孽，犹可违；自作孽，不可活。福伦野心太大，福尔康贪念过甚，落得如此下场，亦是咎由自取。” 她的语气淡然，听不出丝毫的同情或者快意，只有一种看透世事的冷静。
蔷薇凑近一些，压低声音，带着一丝调侃：“妹妹，你说这算不算是宿命？上一世，尔泰为了他哥哥，心甘情愿地去西藏和亲。这一世，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，他被他哥哥和父亲当成弃子，差点性命不保，最后竟然还是他去了西藏和亲，而且还是塞娅公主亲自点名要的。这……简直是话本子都不敢这么写。”
紫薇的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，似笑非笑：“或许吧。不过这一世，情况截然不同。上一世，尔泰是替兄尽责，心怀坦荡。这一世，他是戴罪之身，被家族抛弃后，由仇敌‘施舍’了一条生路。他去西藏，是福是祸，还未可知。塞娅公主……可不是什么柔弱的女子。”
蔷薇点了点头：“是啊，经此一事，塞娅公主怕是恨透了福尔康，连带着对福尔泰，恐怕也没什么好脸色。尔泰此去，名为额驸，实为联姻工具而已，只要活着，皇阿玛就不会管他，他的日子未必好过。不过，比起他哥哥和父母的下场，他已经算是幸运了。”
“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。” 紫薇重新将目光投向医书，语气恢复了平淡，“福家的闹剧已然落幕，与我们再无干系。我们的路，还长着呢。”
蔷薇也收敛了神色，认真地点了点头。
是的，福家的兴衰荣辱，尔康尔泰的悲欢离合，对于重生归来、拥有更广阔天地的她们而言，不过是人生长河中一朵突兀而浑浊的浪花，终将平息，了无痕迹。
她们的未来，在于这片古老的江山，在于她们想要守护的人和事，在于她们凭借超越时代的智慧，所能开创的全新格局。
窗外阳光正好，映照着紫薇沉静娴雅的侧脸和蔷薇明媚灵动的眼神。
前世的阴霾散了一半，今生的画卷，正由她们自己，徐徐绘就，令妃的报应迟早会到的，现在砍掉她的一条左膀，未来也能砍掉她的右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