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熹微,透过锻造室顶部的气窗,洒下一道倾斜的光柱,照亮了飞舞的尘埃。
锻炉内的火焰已经熄灭,余温尚存。
辰站在铁砧前,手中托着那面修复完成的护心镜。镜面漆黑,不反一丝光亮,仿佛一个袖珍的黑洞。他将一丝微弱的真气探入其中,那丝真气便石沉大海,没有激起任何波澜。
他将护心镜置于铁砧之上,后退三尺。
奇异的一幕发生了。
在他自己的感知中,铁砧上的护心镜依旧存在,但周围三尺内的所有能量波动,包括光线、热量,甚至是他自己呼出的气息,都在靠近镜面的瞬间被扭曲、吞噬。
这片小小的区域,成了一片绝对的沉寂之地。
“归墟·藏”阵,成了。
辰走上前,将护心镜拿起。那股奇异的吞噬力场瞬间收敛,重新回归到镜面之内。
就在这时。
“辰兄!辰兄!我给你带早饭来了!”
哐当一声,石门被粗暴地推开,包三金一手提着个大食盒,另一只手还抓着两根油条,满面红光地闯了进来。
他一脚踏入室内,脸上的笑容却猛然僵住。
食盒“啪嗒”一声掉在地上,滚出了几个白生生的肉包子。
“鬼……鬼啊!”包三金发出一声怪叫,一屁股坐在地上,手脚并用地向后挪动,背脊重重撞在门框上。
辰就站在他不远处,静静地看着他。
包三金却像是完全没看见,他浑身的肥肉都在颤抖,一双小眼睛里满是惊恐。他能清晰地看到辰站在那里,穿着昨日那身普通的布衣,但他的神识,他的灵觉,他作为一个修士的所有感知,都在疯狂地告诉他——
那里,空无一人!
那种视觉与感觉的剧烈冲突,几乎要让他神魂错乱。
“辰……辰兄?”包三金试探着叫了一声,声音都在发颤,“你……你这是练了什么邪门的隐身术?我明明看着你,怎么……怎么感觉不到你人在这儿?”
辰没有解释,只是将护心镜翻了个面。
刹那间,那种诡异的空无感消失了。包三金只觉得眼前一花,辰的存在感,又重新回到了他的感知当中,那么的真实,那么的清晰。
“我的乖乖!”包三金从地上爬起来,拍着胸口,心有余悸,“吓死我了!辰兄,你这法器……也太邪乎了吧?”
辰将护心镜收起。
包三金刚想追问,一个沉稳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。
铁长老的身影出现在门口,他先是看了一眼狼狈的包三金和地上的包子,然后目光便落在了辰的身上。
“看来,辰长老已经完工了。”
他走了进来,径直来到辰的面前,“老夫掐着时间来的,三天之期,刚刚好。”
他伸出手。
“给老夫看看。”
辰将护心镜递了过去。
铁长老接在手中,入手的感觉与昨日截然不同。原本的“玄水龟心镜”带着一丝阴寒,而现在这面镜子,温润,沉寂,没有任何属性特征。
他习惯性地将一丝神识探了进去,想要检查内部的阵法结构。
下一刻,铁长老整个人如遭雷击,猛地一颤。
他探入的那一丝神识,就如同泥牛入海,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。没有被排斥,没有被攻击,就是凭空湮灭了,连一点反馈都没有传回来。
这怎么可能!
他可是金丹后期的修士,神识强大无比,怎么会被一件小小的下品法器吞掉?
铁长老不信邪,再次分出一股更强的神识,小心翼翼地触碰镜面。
结果,还是一样。
那漆黑的镜面,就像是九幽之下的归墟入口,无论他送去多少神识,都会被瞬间吞噬,连个响都听不到。
铁长老的动作僵住了,他举着那面护心镜,一动不动,活像一尊雕塑。
“铁……铁长老?您没事吧?”包三金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。
过了足足十几个呼吸,铁长老才缓缓地,一寸一寸地低下头,看着手中的护心镜,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老脸上,第一次出现了震撼到无以复加的表情。
“这不是玄水阵……这绝对不是玄水阵!”他的声音干涩,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,“这种吞噬一切、藏匿一切的特性……难道是……难道是上古失传的归墟类阵法?!”
他猛地抬头,死死盯着辰。
“你刻画的,是归墟阵?!”
辰没有承认,也没有否认。
但他的沉默,在铁长老看来,就是默认。
“哈哈……哈哈哈!”铁长老突然放声大笑,笑声中充满了狂喜和激动,“好!好啊!老夫活了三百年,只在最古老的阵图残卷上,见过关于‘归墟’二字的记载!那可是传说中连仙人都能困住的无上阵法!你竟然能将它的简化阵纹,刻画在一件法器上!”
他爱不释手地抚摸着镜面,赞不绝口。
“这面护心镜,已经不能叫‘玄水龟心镜’了。它的价值,也远远超过了下品法器!单凭这一个藏匿阵法,就足以让它跻身中品法器之列!不,甚至更高!”
铁长老越说越兴奋,整个人都有些手舞足蹈。
“老夫从未见过如此精妙的藏匿阵法!有了它,筑基期修士穿戴在身,只要不动用灵力,就算是元婴老怪的神识扫过,也只会当成一个普通凡人!这是保命的至宝啊!”
正当铁长老准备拉着辰,好好研究一下这阵法的奥秘时。
“铁长老!不好了!”
一个神兵阁的执事,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,神色慌张至极。
“何事如此惊慌!”铁长老被打断了兴致,脸上有些不悦。
那执事喘着粗气,急声道:“西山矿场!西山矿场出事了!”
铁长老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,变得阴沉下来。
“说清楚!”
“三天!就这三天,矿场里连续死了七个矿工!”执事的声音里带着恐惧,“矿场的管事报的是意外,有的说是矿洞塌方,有的说是失足坠崖。但是……但是派去勘察的弟子回报,现场有淡淡的斗法痕迹!”
西山矿场,是神兵阁与青云宗共同开采“青钢岩”的重要产业。
人为杀人,而且还是在两派合作的产业里,这事情一旦处理不好,极有可能引发两个庞然大物之间的剧烈冲突。
执事咽了口唾沫,又补充了一句,让室内的空气彻底降到了冰点。
“更诡异的是,根据核查,这七个死者,全都是最近几天才被发配到矿场去的‘犯事’矿工……”
执事停顿了一下,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辰。
“其中……就包括前天被废去修为,送过去的那个青云宗弟子……李寻。”
李寻!
听到这个名字,包三金浑身一震,脱口而出:“李寻也死了?他不是被废了修为,成了凡人吗?怎么会跟斗法扯上关系?难道……难道是他那个当执事的爹,在背后搞鬼报复,结果玩脱了?”
铁长老没有理会包三金的猜测,他陷入了沉思。
事情,太巧了。
李寻刚刚得罪辰,就被废去修为发配到矿场。
辰刚刚提出这个惩罚。
李寻就死在了矿场,还牵扯出另外六条人命和斗法的痕迹。
这矛头,几乎是明晃晃地指向了辰。
这是一个局。一个针对辰,也可能针对神兵阁的局。
铁长老缓缓转过身,看向从始至终都异常平静的辰。
“辰长老,此事,恐怕与你脱不了干系了。”
他那双阅尽世情的眼睛里,没有怀疑,只有凝重。
“你现在是我神兵阁的客卿长老,神兵阁不会让你蒙受不白之冤。但按照规矩,你也有责任和义务,去查清事情的真相。”
铁长老的决定,下得极快。
“老夫,会派两名筑基中期的护卫随你同去。他们会听从你的调遣,保护你的安全。”
这是一个考验,也是一种保护。
辰抬起手,将那面修复好的护心镜,挂在了自己胸前。
漆黑的镜面,在接触到衣物的瞬间,便仿佛融入了布料之中,光华内敛,彻底消失不见,再也看不出任何痕迹。
他抬起头,看向铁长老,平静地吐出五个字。
“什么时候出发?”
铁长老看着这个处变不惊的年轻人,原本凝重的脸上,闪过一丝激赏。
“现在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