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五点,南门大街的供销合作社已亮起昏黄灯光。蔡全无裹着蓝布围裙,正在擦拭玻璃柜台,铜制门环被擦得锃亮,映出他专注的面容。往日 \"四季鲜\" 的鎏金招牌被精心拆下,妥善存放在仓库,取而代之的是崭新的木质匾额,\"南门大街供销合作社\" 几个红漆大字在晨雾中透着勃勃生机。
“蔡主任,第一批平价粮到了!” 金宝推着装满糙米的独轮车,气喘吁吁地喊着。车斗里的麻袋上印着醒目的 \"人民政府调拨\" 字样,还沾着新鲜的露水。
蔡全无快步迎上去,指挥伙计们搬运:“轻拿轻放!记得留出三个货架专门摆平价粮,价签要挂得显眼!” 他转身从柜台下拿出一本登记簿,仔细记录着到货数量,钢笔尖在纸页上沙沙作响。
六点刚过,供销社的木门吱呀一声推开,头戴毡帽的老张头第一个走进来:“听说这儿有平价粮?我家婆娘昨儿念叨了一晚上!”他搓着冻红的手,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粮架。
“张叔,您瞧!” 蔡全无指着标着 \"每斤小米 1 毛 2\" 的价签,“比黑市便宜一半呢!不过按规定,每户限购五斤。”他说着,熟练地用木斗量米,金黄的小米簌簌落进布袋,“您再捎两把挂面?新到的河北细面。”
说话间,店里渐渐热闹起来。穿列宁装的女干部们结伴选购红糖,讨论着机关食堂的菜谱;抱着孩子的妇人围在副食品区,惊喜地发现有久违的水果糖;几个小学生踮着脚,眼巴巴地望着柜台里的铅笔橡皮。
“同志,这搪瓷盆咋卖?”一位老大爷指着货架上印着牡丹图案的搪瓷盆问道。
“大爷,这是合作社自己生产的,质量好还便宜!”顺子热情地介绍着,“买两个还送您半斤麦芽糖......”
话音未落,门外突然传来喧闹声。伙计神色慌张的跑进来,“蔡主任!黑市贩子在街尾造谣,说咱们的平价粮掺沙子!”
蔡全无脸色一沉,摘下围裙:“走!” 他带着人赶到现场,只见几个混混正在煽动群众,人群中响起阵阵质疑声。军管会只给供销社安排了个会计,没有任命主任,这些事只能蔡全无来操心。
“各位街坊!” 蔡全无登上路边的石墩,声音洪亮,“我蔡全无在这行干了不是一天两天了,什么时候骗过大家?” 他转身让人抬来刚拆封的粮袋,“来,谁不信,自己检查!”
几个胆大的群众上前翻检,抓了把小米仔细查看:“这米干净着呢!别听这些人胡说!” 人群中响起愤怒的指责声,混混们见势不妙,灰溜溜地逃走了。
傍晚收工时,蔡全无看着货架上所剩无几的商品,欣慰地笑了。账本上,当天的营业额比改制前翻了一番,平价粮更是早早售罄。金宝擦着汗,乐呵呵地说:“蔡主任,照这势头,咱们用不了多久就能把隔壁的杂货铺比下去!”
月光爬上屋檐时,蔡全无独自坐在办公室,就着煤油灯整理账本。窗外,供销社的黑板报上,\"保障民生,打击奸商\" 的标语在夜色中格外醒目。他翻开日记本,郑重地写下:“今日,供销社初战告捷。这是新的开始,也是我们为人民服务的新征程。”
早春的风裹着料峭寒意掠过南锣鼓巷,李天佑这天难得的没有出车,就去了军管会找孙干事办理房契更名和三个孩子分房子的事。孙干事热情的接待了他,把他带到了南锣鼓巷95号院。
李天佑跟着孙干事踩过青砖路上的薄冰,军靴与石板碰撞出清脆声响。巷口新刷的 \"巩固新生政权\" 标语在风中微微卷曲,墨迹未干的笔画与斑驳的旧墙形成鲜明对比。
“李同志,到了。”孙干事推开朱漆剥落的大门,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。院内荒草丛生,几株枯瘦的枣树歪歪斜斜地生长着,枝桠间还挂着不知哪年的蛛网。二进院的垂花门只剩半截残柱,断裂处露出的木质纹理已被风雨侵蚀得发白,游廊的雕花窗棂大多缺失,只剩下空荡荡的框架。
南锣鼓巷95号院是个带跨院的四进大院,二进院的垂花门和游廊已经破败的不像样子,前两进院子合在一起,住户习惯称呼为前院。整个前院没有几户人家,显得空旷的很。中院倒是影影绰绰有一两道人影,只是在看到孙干事一身军装后,也缩起来不见了踪影。
李家的房子就是前院的三间东厢加耳房,面积不算大,算上游廊也就七十来平,但这院子规格不低,前院东厢的面积和举架都赶上一般院子的正房了。
李天佑望着三间东厢房,喉咙突然发紧。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。那个深夜,特务的枪声撕裂寂静,父亲将他推进炕洞时,掌心的温度仿佛还残留在皮肤上。此刻眼前的屋子,门窗全无踪影,炕砖被撬得七零八落,露出底下乌黑的泥土,墙角堆着不知谁丢弃的破瓦罐,罐口还结着蛛网。想要住进来,还得好好修缮才是。
“当年情况乱,东西被哄抢了不少。”孙干事挠挠头,军装袖口露出半截褪色的补丁,“不过这房梁都是金丝楠木,您看这举架,足有五米高。”他抬手拍了拍廊柱,惊起一团尘土,“修缮好了,保准气派。”
大院进门右手边的月亮门里是一间半坐南朝北的塾房,穿过塾房小院,就是东跨院。东跨院的面积跟前院一般大,也是个二进院规格的院子,只是没有倒座房,那里原是放置车马的地方,现在只剩一片空地。
东跨院的景象更显荒凉,垂花门的彩绘早已斑驳,抄手游廊的廊顶缺了大片瓦片,阳光直直地漏下来,在长满青苔的砖地上投下不规则的光斑。三间西厢房的窗纸破破烂烂,被风一吹就簌簌作响,西厢耳房的门框歪斜着,似乎随时都会倒塌。
分给三个孩子的房子就在东跨院里。二丫和小丫分了三间西厢房和西厢耳房,小石头独占东厢房和东厢耳房。
李天佑正惊讶于军管会的大方,进院一看,得,那房破败的在屋里能看见星星。孙干事也一脸不好意思的踢开脚边的碎砖,他从帆布包里掏出泛黄的分房图纸,“虽说都是烈士子女,但毕竟孩子太小了,按理该住福利院等长大了再分房,现在给孩子的房子大了小了都不合适。”
李天佑蹲下身,捡起一块破碎的青砖,砖面上还留着半朵褪色的牡丹纹,“那这房由谁修缮?”
“组织上经费实在有限......”
“这房子我自己修。”李天佑摩挲着砖面,盘算着空间里囤积的建筑材料,“那我给孩子们修缮好了,组织上不会说房子分的太大了不合适再收回去吧。”
“那不能,你要是自己修缮,房子可以转成私房,要是等组织修缮,只要每月交租金就可以了。”
这话正中李天佑下怀,“我们自己修缮就行,就不麻烦组织了。只是这一进院的空地怎么分配......”
“只要不占公用面积,随便折腾!”孙干事眼睛一亮,“这你跟正房的住户自己商量就行,这个院子分配了三户人家,正房是一位军管会的干部的房子,她最近也忙,一直住宿舍呢。对了,前院空地现在堆着些碎木料,您要是用得上尽管拉走。”
李天佑听到院子里还有另一户人家,不由有些担忧,好在三个孩子还小,不急住进来,往后若有什么不好拿出来的,只在酒馆后院处理就是。
离开的时候,李天佑望着那间半塌的塾房,木制门框上还隐约可见 \"耕读传家\" 的刻痕。如果能买下这里,东跨院就能自成一体。“这塾房若是分给了旁人,回头我们进出东跨院来来回回的也不方便不是。你看能不能把这塾房也分给我们,我可以出钱买下来,往后可以直接在月亮门这安道门。 ”
孙干事压低声音说,“你考虑的在理,可惜这塾房是后院一个老太太的私房,现在老太太就靠着这院里的房子养老,你要买得找她商量。东跨院早年间被一个汉奸给占了,后来被国党枪毙了之后,财物被没收了。解放军进城后也顺理成章的接管了这个院子,也就是过于破败了些,不然这么好的位置早就分出去了。”
李天佑想着买不买塾房的事还得跟另一个住户商量,也就没继续这个话题,径直跟孙干事回了军管会,把手续房契办理好了。
回程的路上,李天佑反复摩挲着新办的房契。夕阳给四合院的残垣断壁镀上一层暖光,他仿佛已经看见,不久的将来,这里会升起袅袅炊烟,二丫和小丫在院里跳皮筋,小石头举着自制的木头枪在游廊间穿梭。而他,将用自己的方式,让这座承载着伤痛记忆的老宅,重新焕发出温暖的生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