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石头”缓缓抬起头,动作显得有些迟滞僵硬。那双空洞的眼睛看向老祭酒,没有任何情绪波动,如同两口枯竭了千万年的深井,倒映不出任何光影。他摇了摇头,动作幅度很小,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,吐出几个干涩、毫无起伏、如同锈铁摩擦的音节:
“…不…疼…”
声音嘶哑微弱,完全不像一个孩子应有的清脆,反而带着一种古怪的暮气和死寂感,听得人心里发毛。
老祭酒的心猛地一揪,握着破碗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。这绝不是他熟悉的石头!那孩子虽然内向胆小,甚至有些怯懦,但眼神是活的,是带着好奇、带着对温暖的渴望、带着对未知的恐惧的活生生的眼神。眼前这双眼睛…太冷了,太空了,空得只剩下虚无。一种非人的气息,正从这具小小的躯壳里散发出来。
李郎中见状,上前一步,脸上挤出和蔼的笑容:“石头啊,让李爷爷再给你把把脉,看看恢复得咋样了,好得快些。” 说着,他伸出布满老茧、带着草药气味的手,想要再次搭上“石头”的手腕。
然而,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“石头”手腕皮肤的瞬间——
“石头”的身体极其细微、却异常迅捷地向后缩了一下,如同被无形的针刺到。那双空洞的眼神深处,那点隐晦的紫芒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,带着一种冰冷的、不容置疑的抗拒。仿佛触碰他,是一种亵渎。
李郎中的手顿在半空,脸上的笑容僵住了,只剩下尴尬和更深的惊疑:“石头?听话,让李爷爷看看…”
“石头”只是缓缓低下头,将怀里的剑锷抱得更紧了些,用沉默和冰冷的肢体语言筑起一道无形的墙,不再理会他。那逆鳞的光晕似乎也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流转了一下。
“这孩子…怕是惊了魂了…”孙婆婆看着“石头”那副生人勿近、毫无生气的模样,心疼地抹着眼泪,“昨儿那么大的阵仗,又是神火又是鬼叫(指金乌卫的尖啸)的,吓坏了啊…魂儿还没找回来…”
张铁也挠了挠自己乱糟糟的头发,粗声粗气地试图驱散这令人窒息的压抑:“就是!能活着就不错了!让他缓缓!缓缓就好了!石头小子!”他提高音量,对着草棚里的身影努力挤出个自认为最和善、最鼓励的笑容,“好样的!昨儿要不是你,咱镇界山老老少少全都得被烤成焦炭!以后你就是咱这儿的英雄!等守山人醒了,咱给你请功!大大的功!”
“石头”依旧低着头,对张铁那洪亮的夸赞和“请功”的许诺毫无反应,仿佛那些声音只是掠过耳边的风,连一丝涟漪都无法在他死水般的眼眸中激起。他全部的“注意”,似乎都集中在怀中那柄剑锷上,或者…是剑锷之下,紧贴着皮肉的那块冰冷光滑的镜片上。
众人面面相觑,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法掩饰的深深不安和忧虑。这孩子,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“人”气,只剩下一具被无形丝线操控的…冰冷躯壳。
老祭酒沉默地看着“石头”那低垂的、毫无生气的侧脸,又看看他怀中那柄散发着守护微光的剑锷。无名碑的剑意,白璃的龙魂,都在护着他这具身体…可为什么,他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“生”气?反而像是一具…刚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…容器?
一种不祥的预感,如同冰冷的毒蛇,缠绕上老祭酒的心脏,越收越紧,几乎让他窒息。
接下来的几天,“石头”的异常愈发明显。他彻底变成了一个“影子”。
他不再像以前那样,会怯生生地跟在大人后面帮忙拾柴,或者睁着好奇又害怕的眼睛观察周围陌生的一切,甚至不再像以前那样,会因为狗娃的亲近而露出一丝腼腆的笑容。他大部分时间都蜷缩在草棚那个最阴暗的角落,抱着剑锷,一动不动。空洞的眼神要么直勾勾地望着地面,仿佛要看出一个洞来;要么就望着远处那座沉默矗立、如同亘古存在的无名巨碑,眼神里没有敬畏,没有好奇,只有一片漠然的死寂。
村民们送来的水和那点可怜的食物(通常是稀粥或烤熟的块茎),他会默默地接过,机械地吃下,但动作僵硬,咀嚼缓慢,如同在完成一项不得不做的任务,感受不到任何进食的欲望或满足。老祭酒尝试着和他说话,询问他身体的感觉,或者讲述一些过去村子里的事情,比如石头爹打猎的趣事,石头娘酿的野果酒,希望能唤起他哪怕一丝一毫的记忆或情感。“石头”偶尔会抬起头看他一眼,空洞的眼神里依旧没有任何波澜,更没有任何回应。那双眼睛,像是被永远地蒙上了灰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