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天早晨,我站在风箱厂的旧砖台上,背后是铁皮纪念墙,面前是超过三百个回音者。他们从南境各个灰工点、散号网络、暗号论坛赶来,带着一张张写着自己编号的破纸、铁片、甚至血书,排队等着把名字钉在那堵墙上。
天灰得像一张没人擦拭过的屏幕,云层低垂,空气沉闷,像是全世界的耳朵都闭上了。我握着扩音器,原本写好的发言稿被风吹走了。我没有去捡。
“你们想知道我是谁?”我说。
“我是被卖去灰工体的童工,是编号x.011.KY.04,是连真名都不能公开的‘脱编体’。我是被系统记录下‘异常言论倾向’,被判为‘不可转正编号’的对象。”
“我是净空。”
他们看着我,有人低声念出了我的编号。
我继续说下去:“你们的编号,不是污点。是你们活过的证明。”
“我知道你们中很多人,都被家人放弃,被社会遗忘,被当成‘未来罪犯’、‘潜在爆点’,连一张身份证都办不下来。”
“今天开始,我告诉你们:我不接受这条命。”
这句话像火星落进干草堆。
有人开始低声重复:“我不接受。”
我举起右手:“你可以删我,可以禁我,可以让我的话语从平台消失,让我的编号从系统中抹除,但你不能让我接受这条命。”
“我们不是弃者。是被他们放弃的人。”
台下的呼声越发密集:“我不接受这条命!”
有人把录音上传到微博,短短四个小时内,#我不接受这条命#登上热搜。网友自发在评论区留下自己的编号:
“编号t.289.RL.33,不接受。”
“编号Y.018.FG.10,不接受。”
“编号Z.900.mw.01,我的真名你删了,但我自己记得。”
平台开始限流、折叠、封号。可越封越多。
截至当晚九点,共计约五百个编号出现在各平台评论区,甚至有人把编号喷漆写在大桥底部、公交车站后墙、空楼工地的水泥柱上。
有媒体试图采访我,我拒绝了。但我接受了一个编号博主“@归零者”的邀请,他是我在暗网论坛结识的技术员,话不多,却眼里有光。
我们站在编号纪念墙前,他打开直播:“现在连接的是风箱厂,编号者公开纪念地。”
“净空,我们想听你说说,什么叫不接受这条命?”
我平静地说:“我们不是在抗争什么命运,我们在宣告:那不是命运,是系统设计。”
“你知道什么最恐怖吗?”我转向镜头,“不是他们拿走我们的编号,是他们替我们写死结局。”
“他们让我们出生时就注定被贴标签,让我们一生只能按他们的模板过活。他们让我们的死亡方式可以被预设、被模拟、被娱乐。他们说:你注定是失败者。”
我顿了顿。
“可我说,不。”
“我不接受这条命。”
直播期间,弹幕几乎被编号刷屏:
“编号q.221.Vx.92,来自北岸避风港。”
“编号d.000.ZZ.00,原灰工体二期实习生。”
“编号A.666.Sw.66,实名不予公开,但我听见了。”
我看向归零者,他点头,关掉直播前最后一句:“声音已回音,编号已铭记。”
第二天,系统宣布加强“编号内容审核机制”,明确表示“散播非法编号、组织非官方编号活动者,将依法追责”。
我收到密报:“已有三名留言者被公安以‘扰乱秩序’为由带走。”
我们无法直接救他们,但我们做了一件事:将那三人的编号,镌刻在纪念墙正中央的三块铜牌上,并以他们为例,开启“编号之声”公益播报计划——每天一次,由不同回音者用广播朗读编号背后的故事。
第一期,我读的,是阿妹的哥哥。
他是一个性格内向的少年,曾经想当交警,编号E.193.bN.13,被标记为“社会适应性低”。他在学校被孤立、在家中被训斥、在社区被警告,最后在某次突发检查中“消失”,档案记录是“主动离开系统管理区域”。
我说:他没有消失,是被逼得不再回来。
我说:编号不是病,而是伤。
我说:我们不接受这条命。
越来越多编号者找来,要参与播报。他们写下自己的编号故事,有人哭,有人笑,有人说自己从前也认命,但现在,不想了。
有人说:“我也想说一次我不接受。”
一位风箱厂老工人,在墙角边搭了一个简易放音器,每晚定时播放当日播报。他说:“他们封网,我就放录音。他们拆墙,我就画在地上。”
“我活一天,就让这编号活一天。”
“我不接受这条命。”
这句本该被系统湮灭的宣言,在风箱厂回响,在社交平台浮现,在深夜地铁车厢贴纸上重现,在烂尾楼的天台砖缝中写下,在灰工体工棚的纸壳背面留字,在少女书包的底部角落藏一枚按钮:一按,就响起这句话。
这不是口号。
这是活下来的吼声,是一个不再匿名的生者,对着系统说出的逆耳之语。
我知道,他们会继续反扑,会删除更多账号,抹去更多回音,但他们永远删不掉——我们不接受这条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