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帮人,就是尤良暗中养着的一群“办事的人”,或者更准确地说,是一群上不得台面的地痞流氓,街溜子。
这个破院子,是尤良给他们提供的免费落脚点。
这些人大多游手好闲,没个正经工作,有的甚至就是盲流,连户口都没有。
尤良给他们个遮风挡雨的地方,偶尔给点零花钱,让他们帮着办点不方便自己出面的事,或者打听点犄角旮旯的消息。
这要是放在解放前,或许还能勉强称一声“门客”,“帮闲”,现在?就是一群混吃等死、有奶便是娘的乌合之众。
尤良给他们的那点钱票,转头就被他们扔进了赌桌、酒馆和暗门子里,根本存不住,也成不了什么气候。
马三儿是这帮人里稍微机灵点、也最会看眼色的,算是他们的小头目。
尤良有什么事,一般都是直接吩咐马三儿,再由马三儿去驱使下面这帮歪瓜裂枣。
马三儿从后面凑上来,站在尤良身边,弓着腰,陪着笑脸小心说道:“良哥......这帮兔崽子不懂事,闲得慌瞎玩呢......我回头肯定好好收拾他们!您千万别动气,气坏了身子不值当......”
尤良摆摆手,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废话。
他抿了抿嘴角,直接开口问道:“先别说没用的。我问你,你们现在,手底下到底有多少人?我是说,真能拉出来、听招呼办事的,有几个?”
马三儿被问得一愣,但他也想到了,这时候过来肯定是有事儿。
他眼珠子转了转,看了看周围这几个噤若寒蝉的兄弟,又皱着眉掰着手指头想了想,然后挺了挺胸,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底气:
“良哥,现在在这院里的,连我在内,一共八个兄弟!都是随时能抄家伙上的!外头......外头还有几个兄弟,平时不怎么在这边住,有的在别的街面混,但有事我一声招呼,肯定也能过来!这么算下来......拢共能拉出十六七个兄弟!绝对没问题!”
他顿了顿,又赶紧表忠心:“良哥,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!刀山火海,我们兄弟绝不含糊!”尤良抬起头,又打量了一遍眼前这几个“兄弟”。
一个个站没站相,有的缩肩驼背,有的斜眼歪嘴,眼神躲闪飘忽,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市井无赖的猥琐气息,没一个看着像能成事的。
他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,眉头皱成了疙瘩。靠这帮货色,能干成什么大事?可眼下,他能用的人,实在找不出比他们更“合适”的了......至少他们够烂,也够听话,给钱就办事。
压下心头的烦躁,尤良对马三儿说道:“你现在就去,把外面那几个也叫回来。我有要紧事吩咐,我就在这儿等着。”
说完,尤良像是想起了什么,从裤兜里掏出一沓钱票,看厚度,大概有二十来块钱,随手扔在八仙桌中央。
“顺便,买点像样的酒菜回来。今儿晚上,我请兄弟们喝酒。”
“啪”,
钱票落在桌上的声音,在堂屋里显得格外清晰。
马三儿一看那沓钱,眼睛顿时放出光来,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。
他连连点头哈腰:“哎!好嘞良哥!您放心!我这就去办!保证办得又快又好!”
他一边说着,一边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抓起桌上的钱票,麻利地塞进自己怀里,生怕尤良反悔似的。
接着马三儿转过身,对着屋里那几个还愣着的家伙喝道:
“都聋了?没听见良哥吩咐?柱子!狗子!你们俩,赶紧去西街那边,把疤脸和老蔫儿给我揪回来!黑子!你去隔壁胡同,找大个儿和豁牙!就说良哥有急事,跑着去!快点!”那几个人刚才还跟霜打的茄子似的,一听有酒有肉还有钱,顿时来了精神,答应一声,一窝蜂地冲出了堂屋,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跑去。
马三儿自己也没闲着,揣好钱,正了正衣服,也小跑着出了院子,直奔几条街外晚上还营业的国营饭店和夜间副食店。
堂屋里一下子空了下来,只剩下尤良一个人,面对着一屋子的烟雾和狼藉。
他靠在吱呀作响的太师椅背上,闭了闭眼,抬手用力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。“
这帮乌合之众......唉。”他在心里又叹了口气。
可眼下,除了他们,他还能指望谁呢?想要整他们,明面上肯定是不行。指望之前的那些手下,不说树倒猢狲散,但也肯定是阳奉阴违。
坐了一会儿,尤良起身,走出堂屋,回到停在胡同口的吉普车上。
他从副驾驶的一个小盒子里拿出一包用牛皮纸包着的茶叶。
这是之前一个想求他办事的人送的,还算不错的茉莉花茶。然后又回到院里,在堂屋角落找到一个豁了口的破茶壶,从暖水瓶里倒了点半温的水,胡乱给自己泡了杯茶。
他重新坐下,慢慢地、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没什么茶味的茶水,等马三儿他们回来。
院子里很安静,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叫。
最先回来的竟然是马三儿。他手里拎着个鼓鼓囊囊的网兜,里面装着几瓶最便宜的红星二锅头,还有好几个摞在一起的铝制饭盒,饭盒边缘还冒着热气。
他龇着大黄牙,兴冲冲地走进院子,老远就喊:“良哥!我回来了!买了硬菜!酱驴肉、猪头肉、油炸花生米,还有俩热炒!酒也管够!”
尤良点点头,脸上没什么表情,说道:“放着吧。等他们都回来再吃。”
“哎!好嘞良哥!”
马三儿把酒菜放在八仙桌上,开始摆弄那几个豁牙的破碗和筷子。
没过多久,派出去叫人的那几个也陆陆续续回来了,每个人身后都跟着一两个形貌各异,但气质如出一辙的猥琐汉子。
有脸上带道疤,眼神凶悍的,有蔫头耷脑,无精打采的,有又高又瘦像麻杆的,还有缺了颗门牙、说话漏风的......正是马三儿说的“外面那几个兄弟”。
不大的堂屋里,很快就挤满了人,粗粗一数,真有十五六个。
汗味、烟味、酒气、还有不知谁身上的馊臭味混杂在一起,空气污浊得让人喘不过气。
这些人互相用粗话打着招呼,嘻嘻哈哈,但眼睛都贼溜溜地往桌上丰盛的酒菜上瞟,喉咙里不自觉地吞咽着口水。
尤良见人差不多到齐了,便开口道:“都别站着了,坐吧,自己找地方。”
众人一阵骚动,纷纷找地方坐下。
凳子不够,有些人就直接蹲在墙根,或者一屁股坐在门槛上。
马三儿殷勤地给尤良倒了满满一茶碗酒,又给其他人面前的破碗里也倒上。
“来!兄弟们!”
马三儿端起自己那碗酒,扯着嗓子喊,“第一碗,敬良哥!感谢良哥看得起咱们,请咱们兄弟喝酒吃肉!干了!”
“敬良哥!”
“干了!”
其他人也乱哄哄地跟着举碗,仰起脖子,“咕咚咕咚”地把白酒灌进喉咙。
尤良也端起茶碗,象征性地抿了一口。
他冷眼看着眼前这帮人像饿死鬼投胎一样抢着撕扯肥腻的猪头肉、灌着廉价白酒的样子,眼神深处那丝轻蔑和厌恶更浓了。
这帮人,也就这点追求和能耐了。但眼下,他还得靠他们去办这点“小事”。
酒过三巡,菜过五味。桌上的酒瓶空了好几个,饭盒里的肉菜也见了底,只剩下些油汤和花生皮。
一帮人吃得满嘴流油,酒意上头,脸色通红,话也开始多了起来,吹牛打屁,脏话连篇,堂屋里又恢复了闹哄哄的状态。
马三儿一边啃着块骨头,一边偷眼观察着尤良的脸色。
见他放下筷子,拿起那杯早就凉透的茶水慢慢喝着,知道差不多了。
他用力拍了拍油腻的桌子,大声吼道:“行了!都他妈给老子闭嘴!吵吵啥!听良哥说话!”
堂屋里渐渐安静下来,众人都放下手里的骨头或酒碗,目光都看向尤良,等着他发话。
尤良放下茶杯,慢悠悠地又清了清嗓子,这才开口说道:“兄弟们跟着我尤良混,时间也不算短了。我尤良呢,自问对兄弟们还算可以,有口吃的,有地方住,没让大家饿着冻着。是不是这个理儿?”
“是是是!”
“良哥仗义!”
“良哥没得说!”
下面立刻响起一片卖力的附和声。
尤良抬了抬手,示意他们安静,接着说道:“现在呢,有件小事,需要兄弟们出点力气,帮个忙。”
马三儿立刻拍着胸脯唾沫星子乱飞,凑到尤良旁边说道:
“良哥!您这话可就太见外了!什么帮忙不帮忙的,您的事就是我们兄弟的事!您一句话,上刀山下油锅,我们兄弟要皱一下眉头,就不是爹生娘养的!您尽管吩咐!保证给您办得妥妥帖帖!”
旁边众人也纷纷跟着表忠心,嚷嚷着让尤良快说。
尤良看着他们,脸上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,说道:“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。就是有两个人,我想知道他们每天从早到晚都在干什么。去了哪儿,见了什么人,说了什么话,头天晚上吃了什么,哪怕......是上厕所用了几张纸,我都要知道得一清二楚。明白了吗?”
马三儿一拍大腿,嘴里的肉渣子都喷了出来:“嗐!良哥,我当是什么大事呢!就这?盯梢摸底儿,这不正是我们兄弟的老本行嘛!您还用得着亲自跑一趟?您直接捎个话,我立马就带人把活儿给您办得明明白白!您说,是谁惹着您了?”
尤良看着他这副胸有成竹的样子,心里稍微好受点,缓缓吐出两个名字:“第一个人,叫‘刘志刚’,在棉纺厂保卫科当个小干事。”
“刘志刚......”
马三儿重复了一遍,点点头,“棉纺厂的,哦,我知道,之前您还让我调查他来着!小干事,好办!还有呢?”
尤良顿了顿,端起凉茶又抿了一口,才继续说道:“第二个人......有点扎手。是轧钢厂保卫处的副处长,张建军。”
“张建军”这三个字一出,刚才还闹哄哄、满嘴跑火车的堂屋,瞬间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,安静得吓人。
马三儿脸上那信誓旦旦的笑容直接僵住了,嘴角抽了抽。
他刚才还夸下海口,没想到紧接着就让他去盯保卫处副处长的梢!张建军他们虽然不知道是谁?
但不用想都知道,那可是轧钢厂实打实的实权人物!手段肯定硬啊,这尤良都小心的让他们去盯梢,而不是去给他和教训,那肯定是没把握,这万一被发现了......
马三儿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,搓了搓手,额头都冒汗了,支支吾吾地说道:“良哥......这个......张建军他......那可是......”
尤良没说话,只是不紧不慢地从另一个裤兜里,又掏出一沓钱票。
这次比刚才那沓厚实得多,看那厚度和面额,少说也得有一百多块钱,甚至可能接近两百。
他手腕一抖,那沓钱票“啪”地一声,精准地落在桌子中央。
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厚厚一沓钱死死吸引住了,贪婪的目光都聚集在桌上。一百多块啊!够他们这帮人花天酒地、胡吃海塞一两个月了!
尤良看着马三儿,声音不高,但每个字都说的很重:“我要知道他们每天的行踪,越详细越好。但是,记住,绝对不能让他们察觉。这事儿要是办得漂亮......”
他指了指那沓钱,“这只是定金。事成之后,另有奖赏。”
马三儿的眼睛在那沓钱和尤良的脸上来回转了几圈,喉结上下滚动。
他又看了看周围这帮兄弟,一个个眼睛都红了,直勾勾盯着钱,哪还有半分犹豫和害怕?这帮人本就是刀头舔血、有奶就是娘的货色,风险?在足够的钱面前,风险算个屁啊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