半个时辰的门轴响动格外刺耳,内侍几乎是撞进来的,玄色袍角沾着夜露,额角的汗水顺着下颌线滴在衣襟上,洇出深色的印子。
他跑得岔气,说话时喉结滚得飞快,双手高高举着枚鎏金令牌——
令牌上“楚境通行”四个字刻得深峻,边缘还带着宫印刚烙下的余温,烫得他指尖微颤:
“宁元帅!陛下应允了!这令牌沿途关卡见了就放行,没人敢拦!”
他往前凑了半步,将令牌塞进宁无尘手里,声音压得低却急切:
“陛下还说,您护境十年有功,虽有‘罪责’,念及旧情,容您魂归北凉。”
说到“罪责”二字时,他刻意顿了顿,眼尾瞟过案上的圣旨,又飞快移开。
“沿途派了轻骑‘护送’——”
这两个字咬得极轻。
“实则是为您开路,保您顺顺当当到北凉。”
宁无尘的指尖刚触到令牌的凉,心尖那点悬着的牵挂就落了地。
鎏金的纹路硌过他掌心的老茧,那是常年握剑磨出的硬皮,此刻却格外敏感。
他拿起案上的羊脂玉杯,乌色酒液晃出细碎的涟漪,没有半分迟疑,却先解了腰间的布带,将玉杯牢牢裹住——
布条缠了三圈,刚好贴在胸口,与青铜兵符隔着一层劲装,一凉一暖,像王权的交代与北凉的念想。
他转向窗边,楚都的灯笼在身后晃成虚影,唯有西北方的夜空格外清晰。
星子比驿馆的烛火亮得多,那是北凉的方向。
“北凉,我回来了。”
声音发哑,却带着落地的实感,像对帐外操练的弟兄喊话,又像对李三婶家的小孙子承诺,尾音飘在风里,卷着北境雪的味道。
话音落,他转身就走,玄色劲装扫过门槛时,肩背没塌过半分。
驿馆外的夜风卷着残香,乌骓马早立在灯影里,见他出来,立刻昂头嘶鸣——
不是悲戚,倒像久别重逢的欢悦,用脑袋蹭他的掌心,鬃毛扫过他的手腕,带着夜露的湿凉。
宁无尘抬手抚了抚马耳后那道旧疤,那是当年雪国之战,替它挡冰箭时留下的。
翻身上马的动作利落如当年,靴底蹬住马镫的力道,还是冲阵时的狠劲。
他将鎏金令牌系在腰侧,与玄铁剑穗的红绳挨着,一明一暗,像楚都的权谋与北境的赤诚。
“驾!”
缰绳一抖,乌骓马四蹄踏碎夜色,铁掌敲在青石板上,像北境的战鼓,越跑越沉。
马蹄声渐远,楚都的街巷将喧嚣抛在身后,灯笼的光成了天边的星子。
宁无尘伏在马背上,风灌进他的劲装,胸口裹着的鸩酒冰得刺骨,可心口那团护北境的火,却烧得滚烫。
他的身影融进夜色,只剩玄色的轮廓朝着西北方疾驰,奔向那些喊他“宁帅”的百姓,奔向埋着战友的土地,奔向他用一生守护的山河。
夜风吹动他的发,也吹动腰间的红绳。
他或许会死在北凉的土地上,但那杯鸩酒浇不灭的赤胆,会护着北境的雪,护着北凉的人,一直热下去。
马蹄声在官道上响着,朝着星子最亮的地方,越跑越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