宁公祠的香烛从早燃到晚,青烟缠在梁上,混着供桌上麦饼的香气,浓得化不开。
供桌的木纹里嵌着点点香灰,是百姓们连日祭拜积下的——
没人组织,谁路过都要进来看一眼,有的揣着半块干饼,有的拎着刚蒸的窝头,连乞丐都把讨来的白面馒头摆在供桌角,说:
“宁元帅当年给过我粮,如今该我给元帅上供”。
老妇赵阿婆被孙儿扶着进来,怀里紧紧攥着个油布包,一层层打开,里面是片磨得发亮的粗布,边角被岁月啃出毛边,上面“北凉军粮”的墨字早褪成浅灰——
这是十年前大旱时,宁无尘开仓放粮,亲手塞给她的粮袋碎片。
她把布片轻轻放在木像前,枯瘦的手指摩挲着布纹,指腹蹭过磨破的边缘,哽咽得话不成句:
“那年地里颗粒无收,我家老头子都要跳井了,是您带着兵往村里送粮,您说‘有我在,饿不死一个百姓’……如今您蒙冤,老天都得睁眼看看啊!”
穿粗布褂子的汉子正指着木像教娃,娃踮着脚够木像的玄甲,小手在刻出的划痕上摸来摸去。
“记着,这是宁元帅。”
汉子声音沉得像祠堂的石地基。
“当年妖兽把咱村的房掀了,是元帅带着兵帮咱盖新屋,还把欺负人的恶霸绑去从军。他护着咱,比爹护着你还上心。”
娃似懂非懂地点头,突然举起手里的糖人,往木像前一递:
“元帅,吃糖。”
汉子眼圈一红,赶紧按住娃的手:
“轻点,别扰着元帅。”
日头偏西时,祠堂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。
三个背着褡裢的汉子站在门口,鞋上沾着边境的红泥,裤脚还挂着崖边的棘刺——
他们是从北凉边境翻山来的,走了整整六天。
褡裢一放,倒出的是晒干的糜子、织得厚实的粗布,还有一小罐野蜂蜜。
“俺们是黑石渡的。”
领头的汉子搓着满是老茧的手,声音带着山风的糙气。
“元帅当年在俺们村田埂上说,‘守土护民是本分’,他帮俺们补被妖兽拆了的墙,帮俺们娃治冻伤……如今他走了,俺们没啥拿得出手的,这些都是自家种的织的,给元帅上份心。”
祠堂外的空地上,那方无字碑立得笔直。
碑石是村民们从鹰嘴崖合力凿来的,石面粗糙,棱边还带着凿痕,却被无数双手摩挲得发亮,尤其是碑身中间,被摸出一道浅凹,像个无形的“心”字。
有白发老人拄着拐杖在碑前骂,骂楚王昏聩,骂李斯奸佞,唾沫星子溅在碑上,又赶紧用袖口擦干净;
有穿玄甲的北凉老兵蹲在碑前,低声念着“可以死,不能跪”,指腹在碑面划着,像在刻字;
更多人只是默默站着,眼泪砸在碑下的土上,洇出一个个小坑。
入夜后,祠堂的香火还没断。
月光洒在无字碑上,石面泛着温润的光,与祠堂里的烛火遥相呼应。
风卷着供桌上的纸灰,飘向西北的方向——
那是北凉望北台的方向。
百姓们说,这纸灰会捎信,告诉宁元帅:
您护的民心没散,您等的公道,咱都记着,早晚要替您讨回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