令窈合上门扉,靠在门上缓了片刻,心犹自砰砰直跳,气息依旧紊乱不堪,待门外脚步声渐行渐远,方稍稍安定,忙转过身趴在门缝上望去。
龙光门外已是人去地空,宫道上空空荡荡,烈日将地面烤得白茫茫一片,刺得人眼睛生疼,半个人影也未曾见到。
她讥诮一笑,冷哼一声,转过身欲要回去,刚回头就见裴勇山,翠归,小双喜和兰茵等一众心腹宫人,以及趴在正殿门边探头探脑的元宵,百思不得其解的看着她。
个个脸上惊魂未定,欲言又止。仿佛在看一个疯子般,那不解的目光掺杂着几分嫌弃。
令窈被这齐刷刷的目光看得心头一滞,方才强撑的气势差点泄了。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,挥了挥手。
“都杵在这里做什么?大眼瞪小眼的。该干什么干什么去!”路过裴勇山脚步一顿,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眼,“裴勇山,你跟我进来。”
裴勇山称是,亦步亦趋进了正殿。
元宵见额涅大步流星地踏进来,下意识往一边缩了缩,一双眼睛骨碌碌转着,觑着令窈的脸色。
见额涅坐下,却不说话,只是拿眼睨着她,元宵心里打了个突,脸上立刻堆起甜得能腻死人的笑,作势要去倒茶。
“额涅,您肯定渴了吧?方才说了那么多话。兰茵姑姑刚熬好的酸梅汤,用冰镇着,最是解暑生津,我给您倒点祛祛暑气?”
她刚挪几步,令窈便是一声呵斥:
“放着,乖乖坐好。”
元宵被吓得一哆嗦,立刻噤声,麻溜地坐回椅子上,再不敢发出半点声音。
“裴勇山,别愣着。先给公主好生瞧瞧。仔细些,特别是膝盖上的伤,看看有没有伤到筋骨,可别留下什么隐患。”
令窈在上首落座,自斟自饮喝起酸梅汤,用眼神示意裴勇山快点。
裴勇山看着面前的妙龄少女,千金之躯,一脸为难。
“这……主子,公主伤的是膝盖,奴才一个外男,怎好近前细看?这于礼不合啊!
要不……要不还是请主子,或是翠归姑娘仔细瞧瞧,再跟奴才说说伤情。”
令窈看着他这副窘迫模样,有些哭笑不得。
“迂腐!当初才见你时,谁跟我说医者无大防的?谁说命要紧还是名声要紧?”
裴勇山讪讪笑了笑,朝令窈做个揖。
“当初那是主子骗奴才说九公主得了寒热之症,那是生死攸关,自然无可避防的。
如今九公主正值妙龄,不是个小孩子,又伤在那要紧之处,奴才不敢呐。”
令窈没好气的剜他一眼,佯怒道:
“快去看伤,在磨蹭打你板子!要知道宁寿宫今日可是打死了两位老嬷嬷。”
裴勇山一听腿肚子发软,情不自禁称是,开了药箱取出脉枕垫在九公主腕下,亲自拿了帕子搭上手腕,伸手搭脉。半晌又道:
“劳公主撩开裤脚,奴才看一看膝盖上的伤。”
元宵倒是爽快,收了手,自己卷起裤脚露出雪白匀称的小腿和膝盖。动作自然,并无多少扭捏。
裴勇山如临大敌,连忙将目光死死盯在膝盖伤处,别的地方是半分都不敢瞧,恨不得将眼睛焊在那里。
只见那原本欺霜赛雪的肌肤上,此刻布满了星星点点的磕伤擦伤,有些地方皮肉破开,渗出的血珠子已经凝结成深红色血痂,混合着翻起的皮肉,看起来模糊一片,颇有些触目惊心。
周围是大片青紫的淤痕,在雪白的皮肤映衬下,显得格外狰狞。
他仔细查看了一番,又轻轻按了按周围的骨骼关节,询问公主是否疼痛异常。元宵只摇头说“有些疼,但能忍”。
“回主子,公主膝上的伤看着吓人,好在都是些皮肉外伤,并未伤及筋骨,实乃万幸。
只需用清水清理干净,敷上化瘀生肌膏药,待伤口结痂,自然慢慢愈合。这些青紫淤痕,用活血散瘀的药油每日推拿几次,假以时日,淤血散了也就好了。主子无需过于忧心。
至于是否会留疤,主子放心,奴才有上好的祛疤润肌膏,效力极佳。待伤口愈合后,勤快涂抹,注意饮食避忌,假以时日,肌肤自然能恢复如初,完好无损。”
令窈的心这才松快几分,睨了元宵一眼,显然是得知无大碍,准备要和她秋后算账的意思。
裴勇山收好药箱下去开方子,翠归正巧端着铜盆热水进来给元宵擦拭。
两人在廊下猝不及防打了个照面,俱是一愣。
翠归不由自主红了脸,身子微微侧让。
袖中一方素绢帕子,许是方才忙乱未塞好,被廊下一阵穿堂而过的热风猛地一吹,竟飘飘荡荡,打着旋儿,不偏不倚,落在了裴勇山脚前。
那帕子素白,一角绣着几竿清秀的翠竹,正是翠归惯用的花样。
裴勇山看看帕子又看看已经进殿的翠归,是捡也不是,不捡也不是,站在廊下抓耳挠腮。眼风不由自主扫向四周。
原本窥探的小双喜和兰茵等人赶忙缩回脑袋。
再去看时,阶下那张绣着翠竹的帕子已然不见,而裴勇山则是心情极好的进了偏殿。
几人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纷纷促狭的相视一笑。
殿内,令窈接过翠归递来的巾帕,小心翼翼替元宵擦拭膝盖上的血污,即便是手脚再轻,那破了皮混着污血的伤口也是疼的人坐不住。
元宵一头冷汗,紧紧抓着大迎枕,咬着牙硬是一言不发。
令窈看她那强撑的模样,叹息一声,手上动作越发轻了,间或吹一吹。
“你啊,非得使个什么苦肉计,现在倒好落得一身伤,合该让你好好疼一疼,看你下次还敢这般自作主张。
我原先就在心里嘀咕这丫头有什么好计策,原来你思虑半天就想出这么个下下策,杀敌一万,自损三千,值吗?”
元宵扯了一抹笑,瞬间又被疼的龇牙咧嘴,倒吸一口凉气。
“额涅,既然是苦肉计那怎会不受伤的,伤越重最好啊,您瞧这下惠妃……”
她拍了拍嘴,十分得意的朝令窈挑眉。
“惠贵人!这不就一下摔到泥沼里了嘛,就算是日后翻身,怕也是得费好大一番功夫,至少,能让她消停好长一段时日,不敢再随意蹦跶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