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说到这个,元宵来了兴致,忘了膝上的疼痛眉飞色舞的头头是道分析起来。
“这样一来,太后娘娘那边经此一事,怕是对惠贵人敬而远之。大哥和惠贵人就算是想拉拢科尔沁的助力也不成了,太后头一个不答应。
她惯来贪生怕死,胆小怕事,万不会担这份风险影响她如今的富贵日子。彻底杜绝了大哥他们和科尔沁可能联手的机会。
而且给阿玛心里关于我哥这段时间因为侧福晋的事闹出的风波,递了个来龙去脉。
之所以这事如今闹得沸沸扬扬,根源就在于大哥他们的大肆宣扬,唯恐天下不乱,往我哥身上泼脏水。
我阿玛定是明白过来,估计如今联名参我哥的那些官员,在阿玛心中怕是已被划入大哥阵营之中了,是故意兴风作浪,离间父子之情。”
她笑得张扬,带着赌赢了般畅快。
“相比于此事得到的回报,这点皮肉之伤委实算不得什么,痛一痛,养一养自然好了。
可大哥和惠贵人却不一样,这根刺总算是扎进阿玛心中,估摸着阿玛对大哥已经极为恼火,就等着一个火星子彻底爆发了。”
她说完,膝上又是一阵疼,忍不住哎哟一声,缩了缩脖子。
令窈静静听着,思绪翻涌,哽咽难言,只是低着头再不敢看元宵那兴奋的小脸。
心中百感交集,有对女儿聪慧与胆识的惊叹,又有对她不惜以身犯险的心疼,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愤慨。
这深宫,这权势的旋涡,终究是让她的孩子,过早地见识了其中的肮脏与残酷,也过早地学会了以身为棋,搏杀算计。
良久,令窈才放下手中巾帕,拿起一旁小双喜刚取回来的药膏,用指尖挑了一点,极其轻柔地涂抹在元宵膝盖的伤处。
她动作小心翼翼,目光却如古井,幽深无澜。
“傻丫头……”
最终,只是低低地,带着无尽复杂思绪叹了这么一句。
待给元宵清理完伤口,上好药后,令窈嘱咐人给她擦洗一番换身衣服,仔细伤口别沾到水,便推门去了偏殿。
正值午后,日光炽烈,晒得殿前院子里白晃晃一片,蝉鸣阵阵,声嘶力竭,不要命般叫着。
裴勇山正坐在廊下阴凉处台矶上,垂眸看着手里的帕子若有所思,脸上带着罕见的柔和神情。
听见脚步声忙将帕子往袖子里一掖,慌慌张张站起来,一颗心砰砰直跳,像是做坏事被人抓包了一般,眼神乱撇,再不敢看令窈的,打哈哈道:
“主……主子!您怎么出来了?这外头正热的时候,日头毒,仔细中了暑气。”
令窈哑然失笑,摇头走进殿内。
“别藏了,我都看见了。”
“主子!”裴勇山慌忙追上去。
“主子您听奴才说,这帕子……这帕子真不是翠归姑娘给奴才的。是……是奴才方才在廊下捡到的,真的!千真万确!
奴才正想着寻个机会还给翠归姑娘呢,绝无他意,绝无……”
令窈也不搭理他,任他围着自己团团转,百般辩解,自己泰然的在椅子上坐下,倒了杯茶轻轻啜饮起来。
裴勇山说了一车的话,见令窈油盐不进,只是喝茶,显然是当做了耳旁风,顿时一噎,讪讪的住了嘴,急的一头大汗。
令窈见他不再言语,朝一旁的绣墩上一指。
“坐吧。”
裴勇山战战兢兢谢了恩,挨了半边屁股坐下。
“主子,有什么事您吩咐便是。”
令窈凝神看了看屋外晴好的天,一碧如洗,蓝的通透,宛如无垠的汪洋,直叫人溺毙其中一般,半晌收回目光看向裴勇山。
“郭琇最近做什么呢?”
裴勇山一愣,原以为会说翠归帕子的事,或是问问九公主身子,万没想到竟问起了远在湖广的郭琇。
“回主子,听说正在湖广官场大展拳脚,整顿吏治,革除积弊,兴修水利,劝课农桑,着实为当地百姓做了不少实事。
自他去了之后,湖广两地官场风气为之一肃,民生渐有起色,百姓得以安居,对郭琇那是大加赞扬,口碑极佳。”
他暗暗窥了令窈一眼,见她神情闲适,拂了拂膝头的尘埃。心中稍定,语气也活络了些,带着几分与有荣焉的意味。
“这个郭琇,主子没救错。确是个难得的能臣干吏,连主子爷在朝上,也几次称赞他实心任事,颇有古大臣之风。
郭琇已几次三番修书于奴才,言辞恳切,再三感谢主子当年从中斡旋,使得主子爷南巡驾临德州时,他能有机会面圣陈情,得以起复重用。
他说若无主子暗中相助,此生恐怕再无出头之日,只能老死乡野了。”
“是他自己有真才实学,主子爷圣明,爱才惜才,自然不忍明珠蒙尘。如若不然,我就算在主子爷跟前磨破了嘴皮子,也是无用。
你回信时告诉他,让他好生为官,踏实办事,莫要辜负了皇恩,也莫要白费了我当初的一番心思。把湖广治理好了,便是对我,对主子爷,最好的报答。”
令窈执壶给裴勇山斟了一盏茶,从案几上推给他。
裴勇山受宠若惊,连忙起身,双手接过,口中连声谢恩,复又坐下,垂首聆训。
“主子说的是,打铁还需自身硬。”
令窈沉吟片刻,又问:
“关于弹劾佛伦,为父洗冤之事他没有再提?”
裴勇山顿时苦笑,连连摇头,忙跟令窈大诉苦水。
“提!怎么没提过?几乎是不到十天半月,必有一封信来。一直再问奴才,主子何时能安排他面圣,或是何时能寻到合适契机,让他上疏陈情,为父伸冤。
奴才是一直按着主子的意思回他,说‘你只管安心等着便是,主子既然当年有办法将你从乡野捞出来,自然也有办法助你沉冤昭雪。切不可操之过急,轻举妄动,反坏了主子的大事’。
好在郭琇也忙着湖广政务,一时半刻还真没闲心筹谋此事。也只是书信里提一提,诉一诉心中块垒,倒未曾擅自动手去做。
奴才瞧着,他如今一门心思扑在湖广的政务上,倒是将这股子愤懑,化为了励精图治的动力了。”
令窈颔首,淡淡道:
“既如此,你回信让他开始准备准备。待到年底,他回京述职之时,便寻个合适的时机,上疏奏请主子爷,讼其父当年蒙受构陷之冤,恳请圣上明察,为之昭雪。”
裴勇山一愣,忙抬首看向令窈:
“主子,为何这么突然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