令窈笑了笑,目光投向窗外那方碧蓝天空,仿佛能穿透重重殿宇,望见宁寿宫尚未散尽的阴霾。
“多亏元宵那丫头开了个好头,她把契机都递到了我的手上,我怎能错过,这点火星子就让为娘来点吧。”
她收回目光看向裴勇山,眸光幽深却闪着异样的光彩,嘴角的笑锐利而锋芒毕露。
“疑心生暗鬼,主子爷原本对直郡王仅是不满他居高自傲,大有压住太子爷的架势。
而如今通过元宵这么一闹,无意间暴露了直郡王在朝中隐有党同伐异之行,排挤兄弟之为,甚至勾结后宫,探听消息。
这是主子爷的大忌,岂能坐视不管,那原本的不喜便添上一层戒备与厌憎,之前是指望他能牵制太子一党的发展,而如今尾大不掉,早已生恶。
惠妃降位未必全然是看在,她使了些肮脏手段责罚公主,也是借机发难,杀鸡儆猴给直郡王看,让他警醒警醒,怕他坐大,影响朝纲,也影响到太子爷的地位。”
裴勇山连连点头,一脸兴奋,朝令窈拱拱手。
“如此,奴才总算能给郭琇那倔老头一个准话了。省得他一天到晚写信来催促,问东问西,真真是一个头两个大。”
他满心的雀跃。
“经此一事,主子爷对直郡王心生嫌隙,此时再翻出当年佛伦构陷郭琇之父的旧案,直指明珠余党,那便是顺理成章,直击要害。
只要这件事能顺利捅到主子爷跟前,证据确凿,佛伦必是再无翻身之日。他可是直郡王如今在朝中为数不多,还能倚仗的臂膀。
废了他,直郡王背后便再无像样的势力支撑,看他日后还如何嚣张!”
令窈瞥他一眼,见他喜形于色,却并未跟着高兴,目光透过支摘窗看向毓秀宫的方向。
“你先别高兴得太早。郭琇回京必定路途艰难,不想他抵京的大有人在,这一路怕是九死一生,稍有不慎小命呜呼。”
她看着裴勇山那喜笑颜开的模样顿时颓败下去,凝成忧心惙惙,眉峰拢起。
“以我们如今的势力怕是难以相助,所以必须要借力使力,驱狼吞虎,这个人选首当其冲的便是太子。”
裴勇山眼眸一亮,叹服道:
“主子英明,直郡王风头无两,最害怕的最介怀的并非我们,而是太子爷啊!
好不容易有断其臂膀的机会,太子爷必定抓的牢牢地,乐见其成去促成此事。
甚至不用咱们动手,索额图就能把郭琇平安送到主子爷跟前。妙啊!太妙了!”
他越说越兴奋,几乎要拍案叫绝。
“咱们只需将风声恰到好处地递到太子爷耳边,或是传到索额图耳中。
以索额图的老谋深算和对太子的忠心,他定然会不惜一切代价,也要保郭琇平安回京。
将这把能彻底斩向明珠余党,也斩向直郡王的‘利剑’,亲手送到主子爷跟前。咱们只需坐山观虎斗,坐收渔利即可!”
令窈见他知晓自己的意思,点了点头:
“正是此意。不过,此事需做得极其隐晦,不着痕迹。对于郭琇那边,更不能言明是借了太子的势。
我需要他记住是我们当初救他出乡野,如今又助他父亲沉冤得雪。我需要他对我们的感激,去帮小七在朝中站稳脚跟。”
她长叹口气,目光投向屋内墙上挂着一架弓箭。
小七虽然离宫开府建牙,但幼时玩意儿都放在昭仁殿偏殿,虽则如今是元宵一人独住,但这些东西却被爱护兄长的元宵呵护的很好。
“父母之爱子,则为之计深远。要不是今日宁寿宫那么一遭,我是万万没料到小七在外竟是如此举步维艰,连家宅内帷那点子事都能被人拿来做文章。
他骤然领了正蓝旗军务,此职位虽不算位高权重,但也算是入了朝堂,开始培植自己的势力了。
更何况小七素来得主子爷宠爱,其他阿哥怕是早已视为威胁,小七背后无人不行。
郭琇作为湖广总督,是实实在在的封疆大吏。有实权,有政绩,更有直臣能臣的名声。
若能将他纳入小七麾下,得其助力,必能帮小七在朝中稳住阵脚,抵挡一些明枪暗箭。至于其他的再徐徐图之吧。”
裴勇山听罢令窈为小七的长远筹谋,心中亦是感慨万千,眉头不由得紧蹙起来。
七贝勒在外艰辛,他今日也是头一回从主子口中听得如此真切。
他一直以为,七贝勒自幼得主子爷格外宠爱,在众皇子中算是独一份的恩遇,合该有的是人上赶着巴结攀附。
只道是七贝勒性子跳脱不羁,为人低调,不曾搞这些拉帮结派之事,这才不与文武百官结交,如今看来竟有这番缘故。
裴勇山瞥了一眼前面的乾清宫,不解道:
“主子,前些日子奴才恍惚听人闲磕牙,说到御前侍卫托合齐和十二阿哥生母万答应认了干亲的事。
奴才想万答应是主子的人,这事一向无所不知的主子爷必定也知晓,他既然让万答应和托合齐认亲,那就是让托合齐明着站队了,是七贝勒的助力,帮着他管好正蓝旗的军务,毕竟托合齐也是正蓝旗的人。
他们家家世显赫,在朝为官的人多,得到他们一家相助,七贝勒的路途要更为顺畅些啊。主子为何说七贝勒身后无人?难不成,那托合齐竟阳奉阴违?”
令窈没好气嗤了一声,像驱赶苍蝇一般把帕子挥了挥。
“快别提了,当时认亲就在我眼皮子底下,那托合齐老大不乐意的,勉强的很,估摸着主子爷也瞧出来了。”
她摇摇头,“指望不上他了,”叹口气。
“也是,他家虽是下五旗,却也是正儿八经的八旗子弟,根正苗红,祖上跟着太祖太宗皇帝打天下的,就算不干活也有朝廷养着。
咱们是什么?包衣奴才,儿女都是为奴为婢,天生伺候人的命,跟他们是天差地别,自然瞧不起咱们。
那托合齐怕是都觉得晦气,沾了咱们的穷酸气。你指望他?怕是等到黄花菜都凉了,他也未必肯出三分力,不暗地里使绊子我们母子就谢天谢地了。”
裴勇山失笑摇头。
“这些八旗出身的都有着爱嘚瑟的毛病,自觉高人一等是常事。
主子不必介怀,这样的人咱们也不惜的要,真要是纳入麾下,日后怕也是要反水,反添麻烦,不如不要的好。”
“很是,”令窈点头,“助力定是要在精不在多,关键时刻使上力就行,否则看着煊赫,声势浩大,要是遇事一哄而散,那有什么用?反而得了个结党连群的罪名。
咱们不求那虚热闹,但求稳妥,但求真正能护着小七,在这吃人的地方平平安安地走下去。”
她最后这句话说得极轻,却重若千钧。
窗外的天光渐渐西斜,将偏殿内两人的身影拉长,也映照着前路那未知的坎坷与必须步步为营的谨慎。
两人说了一番话,眼见着耽误时辰已久,怕太医院那边起疑。
毕竟如今裴勇山对外的的幌子,是曾为主子爷送金鸡纳霜救了主子爷的命,主子爷觉得他医术高超青睐有加,连带着昭仁殿的戴佳氏也是他看顾。
从未透露一丝二人是同属一起的立场。
“主子,天色不早了,奴才得回去了。再不回太医院点卯交差,怕是要惹人起疑。”
裴勇山见西斜日影透过前头乾清宫屋顶的琉璃瓦打进屋内,照的偏殿内泛着薄薄的金芒,忙起身请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