令窈坐在椅子上含笑看着他,那笑容里带着几分难得的轻松与促狭.
你先等等,有件事我得跟你商量商量。
裴勇山闻言,心下诧异,忙又恭恭敬敬道:
“主子您有什么事,尽管吩咐便是,奴才无不从命。”
令窈朝门外那总是装作不经意走来走去,目光往殿内瞥的翠归努了努嘴。
“女大不中留。实不相瞒,翠归那丫头的心思我大约是看出来了。她对你有意。至于你嘛……”
她语气一顿,笑吟吟的看着裴勇山。
裴勇山被她看得心头一跳,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,下意识站直了些,挺了挺胸膛。
甚至不自觉地理了理身上官服前襟,做出几分潇洒风流、可靠稳重的模样,企图挣得一点令窈的肯定。
令窈忍俊不禁,又看了看殿外借着差事偷听的的小双喜等人,清清嗓子问道:
“你嘛……也还行。虽不算什么风流倜傥的出挑人物,但胜在为人可靠,品性端良。
这嫁汉嫁汉,穿衣吃饭,女人家图个什么?不就图个知冷知热、踏实稳当的依靠么?看中的终究是这个人如何。你勉强还可以吧。”
裴勇山听到“也还行”,先是有些讪讪,可听到后面“为人可靠”、“品性端良”、“知冷知热”,尤其是那句“看中的终究是这个人如何”,心中顿时激动难言,眼睛都亮了几分。
“既如此,你和翠归就商议一下婚期吧。选个好日子,我也好早些为她准备嫁妆。她跟了我这些年我总不能亏待了她。”
“婚期?”裴勇山大惊失色,瞪大眼睛瞅着令窈,结结巴巴,“这……这,这会不会太快了?再说翠归她能答应吗?”
令窈笑了笑,一副我都知晓的目光看着他,看的裴勇山直冒冷汗。
“你就别跟我藏着掖着了,就说你俩认识也五六年了。这些年来,你什么茯苓霜啊,珍珠粉啊,阿胶糕啊,还有那些个养颜润肤的膏子,补气血的丸药那可没少往翠归的庑房里送。
打量着我不知道呢?每次来请脉,那眼睛就跟长了钩子似的,总往翠归身上瞟。还有,上回翠归偶感风寒,是谁连夜不睡,守着药炉子给她熬了驱寒汤送来?”
每说一桩,裴勇山的脸就红上一分,头垂得更低,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,嘴里讷讷辩解:
“奴才……奴才那是……那是……”
“至于你的出身我早已派人打听得一清二楚。祖上南边人,庄稼户出身,专司种草药的,父亲早逝,母子两个相依为命,前些年母亲也亡故了,家中清净,无甚复杂亲戚。
我身边的人,我自然会仔细再仔细,慎重再慎重,断然不会盲婚哑嫁,点错了鸳鸯谱,误了翠归的终身。若你是个靠不住的,便是翠归自己愿意,我也未必肯点头。”
裴勇山见令窈什么都知道,顿时腿肚子发软,欲要跪下来,苦着脸道:
“主子,奴才那些献殷勤的蠢事,您原来都知道了?”
“嗯!” 令窈重重点头。
“我跟翠归名为主仆,实则情同姐妹。她有什么事自然不会瞒着我。这点儿女心事,她早跟我透了口风。
再说了,我是乐见她能寻个好归宿的。她年岁也不小了,总不能在这深宫里一直耗着,陪着我一辈子。有个知根知底可靠的人照顾她,我也能放心。”
听她话里话外已是认可这门亲事,裴勇山回过神,自然是万分欢喜,咧开嘴嘿嘿直笑。
“那感情好啊,得了主子的许可,奴才也不藏着掖着了,京中槐树胡同早就购了一座小院,地段清净,屋子也宽敞亮堂。
这些年,奴才一直留意着添置家私物件,如今已是一应俱全,就等着主妇进门了。”
令窈捏着一柄纨扇缓缓摇着,见他早就起了要和翠归成家的意思,心里也替翠归感到高兴。
“那便是再好不过了。你便寻个机会和翠归商量婚期定在哪日吧。我也好早些开始准备,许多事情总得提前拿主意,细细筹备才是。”
“啊?这……”
裴勇山一脸为难,万分纠结,不住地搓着身上的袍子,那太医院院判的官袍被他揉的皱巴巴的一片,堆叠的褶皱亦如他高拢的眉心。
令窈瞧他有几分不乐意的模样,脸色缓缓沉了下去:
“怎么?你不愿意?”
“不不不,”裴勇山连连摆手。
“事出突然,奴才半点准备都没有。其他的还能慢慢寻摸,这聘礼该如何是好?
虽然家母也给奴才留了些东西,但那些东西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,哪里拿得出手。可是要现做吧,又怕太赶了,粗制滥造,对不起翠归。”
他懊丧的叹口气,两手一拍。
“主子,要不等九公主出嫁再订奴才和翠归的日子吧。奴才也好从容准备准备。”
令窈以扇掩唇一笑,眉眼弯弯。
“日子你们自己订,我又不是让你们明个儿就成亲。这是你们的大事,自然商量筹备好,半点马虎不得。
至于聘礼你放心好了,我连带着翠归的嫁妆和筹办成婚的仪式都给你包圆了。
就交给我娘家二嫂来操持,她极为精通庶务,长袖善舞,能说会道,不会让你们受委屈的。”
裴勇山一听,顿时不乐意了。
“这不行,这不行!主子,您对翠归好奴才感激不尽。若是让翠归知道了,聘礼是主子您替奴才出的,她一准儿要生气,觉得奴才没担当没诚意。
嫁妆您心疼她替她置办,那是主子对她的恩典。可这聘礼是奴才求娶她的心意,是奴才该尽的礼数,必须得奴才自己来。
至于成婚的仪式酒席,奴才家里确实没有能主持大局的长辈,若是能请动主子二嫂帮忙操持张罗,那是奴才和翠归天大的福气,奴才感激不尽。
可这筹办的钱用,奴才是一个铜板也不会让主子掏的。这是奴才和翠归两个人的大事,是奴才要娶她过门,万万不能假手于人。
奴才定会尽心竭力,郑重以待,风风光光地把翠归娶进门。主子,您就放心吧。等奴才和翠归商定了日子,头一个就来回禀您!”
他这番话说得又快又急,却条理分明,态度坚决,没有丝毫贪图便宜和依赖主上的意思,反而处处显露出一个男人的担当骨气,与对翠归的珍视尊重。
事事都要自己出钱出力,不肯占半分便宜,这份实诚又硬气的人品,在见惯了宫中逢迎算计的令窈看来着实难得。
翠归,果然没有看错人。
令窈心中熨帖,脸上笑容愈发柔和。探出身子,望了望窗外天色。
红日已大半没入宫墙之后,只余下绚烂晚霞铺了半边天,火烧一般,滚滚汇集在西边,映红了整个紫禁城。
“好了,既如此我就等着喝你们喜酒了,天也不早了,你可不能再耽搁了。”
裴勇山回过神看了看屋外渐落的残阳,大惊失色,抱起药箱就往外跑,丢下一句“奴才告退,”一眨眼的功夫不见了人影。
令窈独自坐在渐渐昏暗下来的偏殿内,慢条斯理的品着茶,良久会心一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