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欲唤小双喜进来问一问今日在中正殿的事情,便见赵昌小跑着进来,满脸笑意,利落的打个千儿:
“给主子请安,主子爷说酒膳在您这儿用。梁谙达让奴才来问问主子可有什么想用的膳食,现在就吩咐御膳房准备了。”
他微微弓着身,四下一顾,两边一瞟,未见九公主身影,又道:
“主子爷还说,九公主身子如何了?太医是怎么说的?要用什么药材尽管取用别嫌麻烦。
另嘱咐了御茶房熬煮安神汤,一会儿给主子和九公主送来,定定神。”
令窈脸上笑意淡淡的,只道:
“知道了,你就回你师傅,我和元宵没什么想吃的,都跟着主子爷膳单来就成。
只是元宵伤了膝盖,血肉模糊,太医嘱咐要饮食清淡,就不和我跟主子爷一块用膳了,待会儿昭仁殿小厨房自己预备着就行,她早些用膳要歇息的。”
赵昌连连称是:“既如此,那奴才就去回禀师傅了。”
他欲行礼告退,令窈却喊住他。
“别着急,有个人我跟你打听打听。”
赵昌一怔,眉头不由得蹙起,心里思绪翻涌,揣摩不出令窈的意思,只得强笑着问:
“主子您吩咐。”
令窈往乾清宫略抬了抬下颚。
“乾清宫那个叫魏珠的小太监是怎么进来的?是你师傅的旧相识、人情债?还是谁的徒弟啊?”
赵昌一双眼眸滴溜溜转,思前想后不知该如何回话,正悄悄掀起眼皮打量令窈。
便见她端着盖碗饮茶,揭起盖子轻轻撇着浮沫,热气氤氲里一道犀利的目光骤然看了过来,和他撞个正着,那背后霎时间沁出一层白毛汗,忍不住跪下去,哭丧着脸。
“回主子,一说这事奴才就来气,奴才好不容易熬到今天,做了乾清宫副总管。
眼瞅着……眼瞅着再进一步,等奴才师傅荣养了,这乾清宫大总管的位子,怎么着也该轮到奴才了吧?
可谁承想,呼啦吧的冒出个魏珠来,是机灵伶俐,嘴甜腿勤,事事争先,渐渐地得了主子爷宠信,乾清宫好些事务都拨给他打理。
奴才心里这气啊,有苦难言,偏偏怎么打听也打听不出他的来历。您说这事奇不奇?”
他抬手往敬事房一指。
“那边儿的人给的履历帖子上就写着南边人,穷乡僻壤出身,康熙二十年净身入宫,先是在上书房当差,后挪到景仁宫去了。
再后来突然就撞大运,赶上主子爷因为御前宫女拂月等人心怀不轨,以下犯上,觊觎天颜这事。
主子爷龙颜大怒,自此除了沁霜那边的人,身边再不许有宫女伺候。奴才师傅连夜查太监册子定了人选,不知怎得就挑上他了,就这样入了乾清宫。”
令窈若有所思,喃喃道:
“这么说跟你师傅还是脱不了干系?”
赵昌一听她把来历不明的魏珠和自己师傅扯到一起,惊得直摆手。
“主子,乾清宫宫女换太监一事事出突然,奴才师傅一个人哪忙得过来?自然还得敬事房帮忙,其中敲定人选的也有敬事房几个总领,特别是崔荩忠。
乾清宫伺候的人也得四五十来号人,这还是确切有活计的,算上干杂活,廊下侍立听差的少说一百多人,这其中宫女占个三成,一下子替换也不是简单的事。
敬事房要是往名单上放上这么一个人,师傅也未必发现的了。等魏珠进了乾清宫,那叫师傅领进门,修行在个人,能不能爬上去就看自己经营造化。
魏珠才进乾清宫不过是四执事上的一个小太监,不吭不响就混到御前了。
等奴才和师傅察觉时已经得了主子爷贵眼,平步青云了。现在虽然还是个小太监,但料理的都是主子爷亲自吩咐的差事。”
令窈冷笑一声:
“你师傅如今是太平日子过多了,越发不如以前警醒,这么个人也能让他混到主子爷眼皮子底下。”
赵昌听得心惊肉跳,连忙将身子俯得更低。
“主子息怒,主子您……您是不知道这里头的难处啊!这些年来,主子爷时常在畅春园与紫禁城两头居住。
好些伺候的人手,都是园子里和宫里头混着用的。今日从园子里带一批人进宫,明日又将宫里的一些人留在园子里,也是常事。
许多人员的调配,底细的核查,实在是管不全啊。眼瞅不见的一个机遇就能得道升天。这也不能全然怪我们呐。”
他万分委屈,把这事在肚子里转了又转,方咂摸出不一样的意味来,怯怯问:
“主子,魏珠是哪儿得罪您了吗?还是您看见他不妥的地方?主子您告诉奴才,奴才回去必定禀明师傅,好好管教他!”
令窈摇了摇头,脸上那点冷意化开,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来。
“你们啊……身在局中,有时反倒看不清。你细细想想,是不是每次恰逢主子爷要落下惩戒时,或是说些什么要紧话时,魏珠总是恰到好处的来回禀,请主子爷处理一些看似紧急,实则未必不能缓上一缓的杂事?
怎么偏生那般凑巧?事出反常必有妖,一次两次是巧合,三次四次,那就未必是偶然了。
魏珠此人你和你师傅还是要多留心的才好,别让他一里一里的就把你们挤下去了。到时候,你们师徒辛苦半生挣来的体面与信任,怕是要为他人做了嫁衣裳。”
赵昌闻言,脸色霎时间凝重下来,浑身一凛。将魏珠这些日子的事情反复想想,只觉得背脊发寒,好似真是每桩事他都是那般凑巧。
他郑重磕个头。
“主子今日这般提点,犹如当头棒喝。奴才已经明白过来,回去之后奴才立刻与师傅商讨此事。请主子放心,日后必定盯着魏珠。”
令窈见他听进去了,神色稍缓,轻叹口气。
“你们能上心就好,别的我倒不怕,就怕他是谁安排进来的眼线,窥探圣意,搬弄是非,搅得宫里鸡犬不宁。
我们倒还好,戳破天还有主子爷护着,你们不一样,出了事就是一落千丈。”
赵昌听得心惊胆战,连连磕头,声音都带了颤:
“主子为奴才们着想,奴才记着主子恩德,魏珠此人必定严加看管,不会让他在这般凑巧了。”
令窈见他确实听进去了,这才微微颔首:
“你明白就好。去吧,仔细着些,莫要打草惊蛇。”
“嗻,奴才明白,奴才告退。” 赵昌又重重磕了个头,这才爬起来,躬身退出殿外。
只是那脚步,比起方才进来时的轻快,已然沉重了许多,背影在暮色中透着一种如临大敌的紧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