鸡场的仓库里,鸡蛋筐已经堆到了半人高。
断网的第十天,也是市区陷入混乱的第三天,原本该发往乌干达和肯尼亚的三批鸡蛋,因为道路封锁、通讯中断,全砸在了手里。王北舟蹲在仓库角落,捏起一枚磕碰出细纹的鸡蛋,指尖能摸到蛋壳上的微凉,他叹了口气,把鸡蛋放进旁边的 “次等蛋” 筐里:“朴哥,再这么堆下去,这批蛋都要坏了。”
李朴站在仓库门口,望着满屋子的竹筐,眉头拧成了疙瘩。仓库里的冷藏设备本就只够维持疫苗和冻鸡的低温,鸡蛋只能堆在通风处,这几天天气转热,角落里的筐子已经飘出了淡淡的腥气。他弯腰掀开一个筐盖,里面的鸡蛋码得整整齐齐,可边缘几颗已经沾了细碎的蛋壳碎屑,显然是堆放过久挤压所致。
“疫苗冷藏箱还撑得住,鸡蛋是真没地方放了。” 李朴直起身,拍了拍裤腿上的灰尘,“之前联系的几个本地经销商,要么电话打不通,要么说市区封路根本没法来拉货,更别说往外省运了。”
王北舟起身走到他身边,指了指仓库外的鸡舍:“今天早上又收了八百多枚鲜蛋,姆巴蒂说,再没地方囤,只能先停了一部分产蛋鸡的精饲料,可那样又会影响后续产蛋量,得不偿失。”
两人正说着,萨米和阿莎也进了仓库。阿莎手里攥着个小本子,上面记着这几天的鸡蛋产出和损耗:“老板,昨天清点的时候,已经坏了快两百枚,今天又多了五十多枚,再放三天,这批蛋就全没法要了。”
萨米也跟着点头,语气里带着急:“村里的人最近也缺吃的,大选闹起来后,集市关了,他们的口粮只够勉强糊口,连盐都快买不到了。”
李朴心里咯噔一下,一个念头忽然冒了出来。他转头看向三人,声音压得很低:“我有个想法 —— 把这些鸡蛋分给附近村子的居民。”
这话一出,仓库里瞬间静了。王北舟先是一愣,随即反应过来:“这法子是好,能处理掉积压的蛋,还能帮衬村民,可……” 他顿了顿,眼神里满是顾虑,“现在外面这么乱,要是声张出去,引来那些混混或者别有用心的人,咱们鸡场就麻烦了。”
“这正是我要说的。” 李朴走到仓库中央,压低了声音,“不能大肆宣传,得悄悄分。萨米,你熟附近几个村子的情况,哪些人家靠谱,哪些地方容易撞见混混,你心里有数;北舟,你带两个老实的工人负责分装,把好蛋和次等蛋分开,好蛋按户分,次等蛋就让大家拿回去煮蛋花汤;阿莎,你负责统计数量,每村每户分多少,都记清楚,别乱了套。”
萨米眼睛一亮,又赶紧皱起眉:“老板,分的时候得选清晨,那会儿天没亮透,人少,不容易被发现。而且得走小路,避开镇上的主干道,那些混混早上一般不出来晃悠。”
“就按你说的来。” 李朴拍了板,“今天下午先分装,明天凌晨三点出发,分完就回,绝不逗留。每户好蛋分三十枚,次等蛋不限,够他们吃几天就行。另外,让去分发的人都别穿鸡场的工装,就穿普通的便服,车上也别贴任何标识,把鸡蛋装在麻袋里,伪装成拉粮食的。”
下午的鸡场,气氛比往日凝重却又多了份踏实。
仓库外的空地上,几个工人正小心翼翼地分装鸡蛋。王北舟蹲在地上,手里的蛋托轻拿轻放,每枚鸡蛋都要先检查一遍,确认没有破损才放进托里:“都仔细点,别磕着碰着,这都是要送到村民手里的。”
阿莎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,手里的笔在本子上飞快记录:“东村三十户,每户三十枚,共九百枚;西村二十五户,七百五十枚;南村十八户,五百四十枚……” 她算完抬头喊,“北舟哥,好蛋一共要准备两千一百九十枚,次等蛋留五百枚够吗?”
“够了,次等蛋本来就是有小磕碰的,煮着吃不影响,多了反而不好带。” 王北舟头也不抬,又把一筐好蛋码进了麻袋里,“把麻袋口扎松点,别闷坏了蛋。”
萨米则在一旁检查车辆,他把巡洋舰的后备箱清理干净,又往里面铺了几层干草,防止路上颠簸碰碎鸡蛋:“老板,明天我开三轮车,巡洋舰目标太大,三轮车走小路方便,还不容易引人注意。”
李朴走过来,拍了拍三轮车的车帮:“行,就用三轮车。我跟你一起去,北舟留在鸡场守着,防止有人趁咱们出去闯进来。另外,后备箱里再放两箱矿泉水,要是遇到特别困难的人家,再给两瓶水。”
夜幕降临时,分装工作才算收尾。九百枚好蛋装了三十三个麻袋,五百枚次等蛋装了两个大筐,都悄悄码在了三轮车的车厢里,上面盖了层破旧的帆布,远远看去,就像拉了一车干草。李朴反复叮嘱参与分发的工人:“明天路上别说话,遇到人就说是去村里送粮食的,要是被盘问,就把华人商会的证件拿出来,别跟人起冲突。”
工人们都点头应下,姆巴蒂攥着手里的麻袋绳,低声说:“老板放心,我们都知道轻重,绝不会给鸡场惹麻烦。”
这一夜,鸡场里的人都没睡踏实。李朴躺在宿舍的床上,脑子里全是明天分发的路线,还有市区的混乱景象,他怕半路上遇到混混,怕鸡蛋被抢,更怕连累了村民。王北舟则在鸡场的大门旁守到后半夜,手里攥着那根棒球棍,眼睛盯着门口的动静,直到凌晨两点,才去叫李朴和萨米起床。
凌晨三点,天还黑得像墨,鸡场的大门悄无声息地开了条缝。三轮车的引擎声压得极低,萨米握着方向盘,李朴坐在车厢里,旁边是两个抱着麻袋的工人。车灯只开了微弱的示廓灯,车辙碾过碎石路,惊起路边草丛里的几只夜鸟,翅膀扑棱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。
“慢点,前面是村口的桥,别颠。” 李朴压低声音提醒。
萨米嗯了一声,脚底下的松了点油门,三轮车缓缓驶过石桥,桥下水沟里的积水泛着冷光。过了桥就是东村,村子里一片死寂,只有几户人家的窗户还透着微弱的煤油灯光,狗吠声远远传来,却没几户人家开门张望。
“先去村头的老酋长家,他威望高,让他帮忙分,比咱们挨家挨户送快,也不容易乱。” 萨米把车停在村口的老槐树下,熄了火。
李朴点点头,和工人一起搬下两袋好蛋和一筐次等蛋,轻手轻脚地往酋长家走。老酋长的院门没锁,只是虚掩着,李朴推开门,就见老酋长正坐在院里的石凳上抽烟,显然是早有察觉。
“中国老板。” 老酋长的声音沙哑,却透着股镇定,他指了指旁边的石桌,“我知道你们是来帮衬村子的,外面乱,快进来。”
李朴把麻袋放在石桌上,低声说:“老酋长,这是给东村每户的鸡蛋,好蛋三十枚,次等蛋随便拿,您帮忙分一分,别声张,免得引来麻烦。”
老酋长拍了拍胸脯:“放心,我懂。村里的人都守规矩,绝不会往外说。” 他转头朝屋里喊了两声,几个年轻的村民悄悄走了出来,开始往自家的竹筐里分装鸡蛋,动作轻得几乎没声音。
李朴看着他们小心翼翼的模样,心里泛起一阵酸涩。有个抱着孩子的妇人,拿起一枚好蛋,凑到煤油灯下看了半天,又轻轻摸了摸孩子的脸,眼里满是感激。李朴从怀里掏出两瓶矿泉水递过去,妇人愣了愣,连忙用生硬的中文说了句 “谢谢”。
在东村待了不到半小时,鸡蛋就分完了。没人喧哗,没人争抢,只有低低的道谢声,和竹筐碰撞的轻响。离开时,老酋长塞给李朴一把晒干的草药:“这是治感冒的,你们留着,鸡场人多,用得上。”
三轮车又往西村赶。西村的路更窄,车轮碾过田埂,惊起一片蛙鸣。萨米熟门熟路地把车停在村尾的磨坊旁,这里只有一户孤寡老人住着,老人听见动静,颤巍巍地开了门,看见是他们,浑浊的眼睛里泛起了光。
“给您多留了点好蛋。” 李朴把半袋好蛋递给老人,又把一瓶矿泉水放在他手里,“您年纪大了,多补补。”
老人抖着嘴唇,半天说不出话,只是对着他们深深鞠了一躬。
西村的分法和东村一样,找了村里的长者帮忙,悄无声息地把鸡蛋分了下去。有个年轻人偷偷拉着萨米问:“外面的乱还要持续多久?我们的庄稼都快没人管了。”
萨米拍了拍他的肩:“快了,再等等,总会好的。”
赶到南村时,天已经蒙蒙亮了,东边的天际泛起了鱼肚白。南村的村民大多是种植玉米的农户,因为封路,玉米卖不出去,口粮早就见了底。看到鸡蛋时,有个中年汉子红了眼眶,他攥着李朴的手,指了指屋后的玉米地:“老板,等玉米熟了,我给你们送两车,不要钱。”
李朴摆摆手:“不用,你们留着自己吃。我们就是尽点心意,大家一起熬过这段日子。”
太阳爬上树梢时,三轮车终于往鸡场回。车厢里的麻袋空了,只剩下几个装次等蛋的空筐,帆布上沾了些草屑,却没人在意。李朴靠在车厢板上,看着路边渐渐苏醒的村落,村民们都低着头赶路,没人高声说话,可偶尔投来的眼神里,都带着几分暖意。
“朴哥,你看那边。” 萨米忽然指了指路边的田埂,只见几个村民正朝着三轮车的方向挥手,手里还举着刚摘的野菜。
李朴笑了笑,也朝他们挥了挥手,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。
回到鸡场时,王北舟正守在门口,看见他们回来,赶紧迎上去:“顺利吗?没遇到麻烦吧?”
“顺利,没被人发现。” 李朴跳下车,伸了个懒腰,浑身的骨头都在响,“村民们都很守规矩,没乱。”
王北舟松了口气,指了指仓库:“我早上清点了,又收了五百多枚蛋,不过仓库空出了大半地方,暂时不用愁堆放了。”
工人们也围了上来,看见他们平安回来,脸上都露出了笑容。阿莎端来温好的玉米粥,递给李朴一碗:“快喝点暖暖身子,凌晨出去,肯定冻着了。”
李朴接过粥碗,喝了一口,暖意从胃里蔓延开来。他看向仓库的方向,原本堆积如山的鸡蛋筐没了踪影,取而代之的是整齐的空地,心里忽然觉得,这批鸡蛋没浪费,比发往订单那里更有意义。
上午,萨米去村口打探消息,回来时脸上带着笑意:“老板,村里的人都在说咱们的好,老酋长还让我带话,要是鸡场有啥需要帮忙的,村里的壮劳力随叫随到。”
李朴正和王北舟检查冷藏箱,闻言抬头笑了:“这就叫互帮互助,咱们帮了他们,他们也记着咱们的好。”
王北舟也点头:“以后要是再遇到这种情况,还能这么办,既解决了积压的问题,又能拉近和村民的关系,比烂在仓库里强多了。”
可笑意没持续多久,李朴的眉头又皱了起来。他看着冷藏箱里的疫苗,低声说:“鸡蛋的问题解决了,可冻鸡和疫苗的问题还没解决。市区的混乱要是再持续半个月,疫苗就过保质期了,那批冻鸡也得坏。”
王北舟的脸色也沉了下来:“只能再等,等通讯恢复,等道路解封。现在咱们能做的,就是守好鸡场,守好这些家底。”
中午的食堂里,工人们的伙食多了一盘炒鸡蛋,是用那些磕碰的次等蛋做的。姆巴蒂夹起一筷子鸡蛋,吃得格外香:“这蛋真鲜,分给村民的那些,他们肯定也吃得开心。”
李朴坐在一旁,看着大家的笑脸,心里稍稍安稳了些。仓库里的鸡蛋没了,鸡场的压力小了,和村民的关系也更近了,就算生意还没恢复,至少守住了人心。
下午,萨米带着几个村民来帮忙加固鸡场大门。村民们扛着木头,拿着锤子,干得格外卖力。老酋长拄着拐杖站在一旁,对李朴说:“外面乱,我们帮你们守着大门,谁也别想闯进来。”
李朴握着老酋长的手,心里一阵发烫:“谢谢您,也谢谢村里的乡亲们。”
“不用谢。” 老酋长拍了拍他的手背,“你们帮我们渡难关,我们也帮你们守家园。”
夕阳西下时,加固好的大门显得格外结实。李朴和王北舟站在门口,望着远处渐渐暗下来的天空,市区的黑烟依旧能看到一丝,可鸡场里却灯火通明,村民和工人们一起在院子里晾晒玉米,谈笑声隐隐传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