叶染那句轻飘飘的问候，像一颗投入死海的石子，没有激起半点涟漪，只是迅速沉底，被无边的死寂吞没。
那支由上万名上古英灵组成的亡灵军团，依旧静立在平原之上，仿佛一座座沉默的、被遗忘了亿万年的雕像。
唯一的变化，是他们空洞眼眶中，那两团幽蓝色的魂火。
火焰，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，从平静的燃烧，转为剧烈的、狂暴的跳动。
“看来，他们有起床气。”叶染耸了耸肩，侧头对敖烬说道，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。
敖烬没有回应。他全身的肌肉都已绷紧，金色的龙气护罩比之前凝实了数倍，护罩表面，甚至有细微的龙鳞虚影在流转。他的目光死死锁定着军阵的最前方，那名跨坐在骸骨战马上的骑士。
那名骑士的魂火，是所有怨灵中燃烧得最旺盛的。
就在叶染话音落下的下一个瞬间，那名骑士，缓缓举起了手中那柄由怨气凝聚而成的、锈迹斑斑的长枪。
“嗡——”
一声非金非铁的嗡鸣，响彻了整片平原。
这不是声音，而是一股纯粹的、凝练到极致的意志洪流，如同无形的攻城巨锤，狠狠撞向两人的神魂。
杀！
杀！杀！杀！
没有理由，没有缘由，只有最原始、最纯粹的杀戮本能。这是上万名百战强者临死前，最不甘的执念，经过万古死气的发酵，酿成的最毒烈酒。
敖烬闷哼一声，护在叶染身前的身形晃了晃。饶是他身为龙帝，神魂强韧无比，在如此恐怖的集体意志冲击下，也感到一阵短暂的晕眩，识海中仿佛有万千刀斧在同时劈砍。
他尚且如此，更遑论身后的叶染。
敖烬心中一紧，正要回头，却感到一只柔软冰凉的手，轻轻搭在了他的手臂上。
“吵死了。”
叶染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耐烦。她从敖烬的身后探出头，那张绝美的脸上，依旧挂着那种事不关己的浅笑，但眼底深处，却掠过一抹冰冷的、被冒犯的寒光。
那股足以让化神修士神魂当场崩碎的意志洪流，撞在她身上，就如同浪花拍上了万年礁石，除了让她觉得有些聒噪，再无他用。
她堂堂混沌魔尊，玩弄神魂的时候，这些家伙还不知道在哪儿呢。
随着那名骑士的动作，整个亡灵军团，活了过来。
后排的弓箭手方阵，整齐划一地举起了手中的骨弓。他们没有箭矢，只是拉开了弓弦。随着弓弦被拉满，周围无处不在的灰黑色怨气，疯狂地向着弓弦汇聚，凝聚成一支支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色能量箭。
箭尖之上，萦绕着一缕缕极细的、仿佛法则具现化的灰色丝线。
“是‘寂灭’的气息。”叶染的眼睛微微亮起，“有点意思，这些家伙把生前对法则的感悟，融入了死后的怨念里。这些箭，射中的不是肉体，是生机。”
她的话音未落，那名骑士手中的长枪，已然挥下。
咻——！咻咻咻——！
万箭齐发。
没有破空之声，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。黑色的箭雨遮天蔽日，将两人头顶的天空完全覆盖，连混沌灵珠碎片散发的光芒，都被这片纯粹的黑暗所吞噬。
箭雨的目标，并非叶染和敖烬的身体，而是他们脚下那片被光芒笼罩的、唯一的“生机之地”。
它们要将这片死地中，唯一的活物，彻底抹去。
敖烬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。他没有丝毫犹豫，龙吟声在胸中滚过，磅礴的龙气冲天而起。
“吼！”
一声低沉的咆哮，一尊巨大的、由纯粹金色龙气构成的龙头虚影，在他身后浮现。龙头张开巨口，一道金色的、如同琉璃般晶莹剔透的屏障，瞬间向上撑开，如同一面巨大的圆盾，将两人牢牢护在其中。
叮！叮叮叮！
黑色的箭雨，密集地撞击在金色屏障之上，发出的却是如同金属碰撞般的清脆声响。
每一支黑箭在接触到屏障的瞬间，都会爆开，化作一团灰黑色的死气，疯狂地侵蚀、消磨着屏障上的金色龙气。而屏障上的龙气，则如同烈日，不断蒸发、净化着那些污秽的死气。
金色与黑色，生机与死寂，在屏障之上展开了最激烈的交锋。
整个屏障剧烈地闪烁着，光芒忽明忽暗，显然承受着巨大的压力。
“阵型不错，懂得先用远程攻击试探和消耗。”叶染仰头看着头顶那壮观的光影对决，双手环胸，点评道，“不过，太依赖本能了。你看，他们的攻击毫无章法，只是将力量一股脑地倾泻过来，浪费了至少七成的能量。”
她伸出纤细的食指，在空中虚点着：“左翼三点钟方向，那个戴着牛角盔的家伙，是那个方阵的节点。他凝聚怨气的速度比周围的怨灵慢了半拍，导致整个左翼的攻击出现了零点零一息的延迟。虽然微不足道，但却破坏了整体的共鸣。”
“还有中间，那个最高的傻大个，他太想表现自己了，每次都用力过猛，提前射出了箭。一个团队里，最怕的就是这种个人英雄主义的蠢货。”
敖烬一边全力维持着屏障，一边听着叶染这番不合时宜的战术分析，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。
这个女人，究竟是用什么构造的？在上万名上古怨灵的集火攻击下，她居然还有闲心给对方挑刺？
第一波箭雨过后，亡灵军团并没有停歇。
前排的重甲步兵，迈开了沉重的步伐。
咚。
咚。
咚。
整齐划一的脚步声，如同踩在人心脏上的鼓点。他们手持巨大的骨盾和战斧，组成一道钢铁城墙，缓缓地、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感，向前推进。
大地在他们的脚步下微微颤动。
“要玩近战了？”叶染舔了舔嘴唇，眼中那看好戏的神色更浓了，“敖烬，收了你的罩子，让我跟他们玩玩。”
“别胡闹！”敖烬低喝一声，额角渗出一丝细汗。维持如此高强度的防御，对他也是巨大的消耗。
“我没胡闹。”叶染的语气很认真，“你这样硬抗，灵力迟早被他们耗光。这些东西杀不完，也杀不死，跟他们拼消耗，是最蠢的办法。”
她拍了拍敖烬的肩膀，绕到他身前，直面着那支缓缓逼近的亡灵大军。
“对付军队，就要用对付军队的方法。”
她看着那支阵型严整，杀气冲霄的军队，缓缓抬起了右手。
没有惊天动地的威势，也没有灵力波动。她只是将一缕微不可查的混沌魔气，凝聚在指尖。那魔气漆黑深邃，仿佛能吸收周围所有的光。
她的目光，越过前排的重盾步兵，直接锁定在了军阵中央，那名始终高举着长枪的骑士。
擒贼先擒王。
这个道理，她比谁都懂。
“找到你了。”
叶染的嘴角，勾起一个极浅的、冰冷的弧度。
就在她准备动手的瞬间，那支推进中的亡灵军团，却忽然齐齐停下了脚步。
他们停在了距离两人百丈之外的地方，不再前进，也不再攻击。只是沉默地，用那上万双燃烧着幽蓝魂火的眼睛，死死地盯着他们。
前排的重盾兵将骨盾插入地面，组成一道不可逾越的防线。后排的长矛手，将长矛斜指天空。整个军团，从攻击阵型，瞬间切换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防御阵型。
他们像一道横亘在天地间的堤坝，将叶染和敖烬，与后方那座巨大的白骨祭坛，彻底隔绝开来。
叶染微微一怔，准备出手的动作也停了下来。
这是……什么意思？
就在这时，军阵缓缓向两侧分开，让出一条通道。
那名一直端坐在骸骨战马上的骑士，终于动了。
“嗒……嗒……嗒……”
战马迈着僵硬而沉重的步伐，从通道中缓缓走出，来到了军阵的最前方。
它停在叶染和敖烬面前五十丈处。
骑士缓缓抬起头，那顶破旧的头盔之下，两团比其他怨灵更加深邃、更加明亮的魂火，静静地燃烧着。
他没有开口，但一股比之前那道意志洪流更加清晰、也更加冰冷的信息，直接烙印在了叶染和敖烬的识海之中。
“此路，不通。”
“回头，或者，死。”
这已经不是纯粹的杀戮本能，而是带着警告意味的、清晰的自我意志。
敖烬的瞳孔猛地一缩。
这名骑士，竟然还保留着生前的部分神智！
然而，叶染的注意力，却完全不在那句警告上。
她的目光，落在了那名骑士残破的胸甲上。
那胸甲的大部分都已被岁月和怨气腐蚀得不成样子，但在左胸的位置，依旧顽强地保留着一个模糊的徽记。
那是一个由盘绕的荆棘与一柄断裂的魔剑组成的图案。
看到那个徽记的瞬间，叶染脸上的所有表情，都消失了。
那双总是带着三分玩味，七分漠然的眼眸，第一次，浮现出一种混杂着意外、怀念，以及……一丝极淡杀意的复杂神色。
她沉默了片刻，忽然开口，声音很轻，像是在自言自语。
“原来是你啊……”
“‘荆棘剑卫’的末代军团长，巴德尔。”
“真没想到，死在这儿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