离开野骆驼井后,队伍在戈壁中又艰难行进了两日。
白日的酷热与夜晚的严寒交替折磨着每个人的身心,干渴虽因备足了水而缓解,但疲惫和伤痛却伴随着大家。狼群袭击的阴影尚未完全散去,每个人都紧绷着神经,警惕着可能从任何方向出现的危险。
然而,出乎意料的是,这两日竟异常平静。除了呼啸的风沙和偶尔掠过头顶的秃鹫,再未见“一阵风”马贼的踪影,连沙漠狼也仿佛销声匿迹。这种反常的平静,反而让经验丰富的巴图长老和萧逐渊心中更加不安。
“事出反常必有妖。”休息时,巴图长老捻着胡须,眉头紧锁,“‘一阵风’那伙人,睚眦必报,绝不会轻易放弃。老夫担心,他们是在前面憋着什么坏。”
顾青舟靠在一块风化的岩石上,闭目养神,闻言淡淡道:“或许,是他们知道,前面有更省力的法子等着我们。”
萧逐渊目光一凝:“顾兄的意思是?”
顾青舟睁开眼,望向东南方向:“再往前,就该出戈壁,进入陇西地界了。那里虽属朝廷管辖,但边界地带,势力错综复杂。睿亲王若想拦截我们,那里是最后的机会,也更容易动用官面上的力量,给我们安上莫须有的罪名。”
王劲一听就炸了:“他敢!俺们手里有他谋反的证据!”
“证据需要人能带回去才算数。”顾青舟语气平静,“若我们被扣上‘叛国’、‘勾结西域’的帽子,就地格杀,那些证据,谁又说得清是真是假?”
这话让所有人都沉默了。的确,在权力斗争的漩涡中,真相往往敌不过强权。
时若正在给一个伤口有些发炎的士兵换药,听到这里,轻声道:“那我们能否绕开官道和主要的关卡?”
巴图长老摇头叹息:“夫人,陇西边界线很长,但适合大队人马通行的关口就那么几个,都有驻军把守。除非我们化整为零,分散潜入,但那样风险更大,而且会长和萧大人目标太明显……”
阿月咬了咬下唇,脸上闪过一丝决绝:“实在不行,我就亮明商会会长的身份,要求面见陇西节度使!商会与陇西官府素有往来,我就不信他们敢光天化日之下对我不利!”
“不可!”萧逐渊和巴图异口同声地反对。
巴图急道:“会长,葛里既然叛变,商会内部情况不明,您贸然现身,无异于自投罗网!谁知道陇西官府里有没有被睿亲王收买的人?”
萧逐渊也沉声道:“阿月会长,你的安危关系到西域商路的稳定,绝不能冒险。此事还需从长计议。”
气氛一时有些凝滞。前有堵截,后有追兵,似乎陷入了死局。
一直沉默的阿里木,忽然怯生生地开口:“那个……长老,大人,我……我好像知道一条路,或许能绕开主要关口……”
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他身上。阿里木被看得有些紧张,结结巴巴地说:“是……是我爹以前带我走过一次。那是一条废弃的‘盐道’,早年私盐贩子走的,非常隐蔽,知道的人极少。就是……就是路很难走,要穿过一片叫‘魔鬼城’的雅丹地貌,那里地形复杂得像迷宫,而且……听说不太平。”
“魔鬼城?”王劲咧了咧嘴,“这名字听着就邪性!”
顾青舟却来了兴趣:“说说看,怎么个不太平法?”
阿里木努力回忆着:“我爹说,那地方风大的时候,会发出各种怪声,像鬼哭狼嚎。而且……好像有什么东西住在里面,他当年带着商队路过,晚上守夜的人莫名其妙就少了两个,生不见人死不见尸,连声惨叫都没有……”
几个年轻士兵听得脸都白了。
萧逐渊与顾青舟交换了一个眼神。比起已知的、由睿亲王控制的官道关卡,这条未知的、充满诡异传说的废弃盐道,虽然同样危险,但至少主动权更多地掌握在自己手里。
“就走盐道!”萧逐渊拍板决定,“再险恶的自然环境,也比人心叵测要好对付。”
计议已定,队伍在阿里木的带领下,再次偏离了相对好走的路线,折向东北方向,朝着那片被称为“魔鬼城”的雅丹地貌群前进。
越靠近魔鬼城,地貌越发奇诡。无数被风沙侵蚀的土丘、石柱林立,形态千奇百怪,有的像残破的城堡,有的像狰狞的巨兽,有的又像森然的墓碑。穿行其间,仿佛置身于一座巨大而荒凉的废墟。风穿过这些天然的石窟和缝隙,果然发出各种凄厉呜咽的声响,时而如泣如诉,时而如万马奔腾,听得人毛骨悚然。
“都跟紧了!千万别走散!”阿里木走在最前面,声音在怪石间回荡,显得有些空洞,“这地方看着都一个样,走丢了可就真找不回来了!”
王劲紧紧跟着阿里木,嘴里念叨着:“俺的娘诶,这地方比迷踪林还邪乎……”
时若看着两侧光怪陆离的景观,心中虽也有些发毛,但更多的是一种对自然造物之奇的惊叹。她注意到一些岩石上有模糊的壁画痕迹,似乎描绘着古老的祭祀场景,但风化得太严重,已难以辨认。
“这里……或许曾经有过文明。”她轻声对身边的萧逐渊说。
萧逐渊握紧了她的手,警惕地观察着四周:“小心些,我总觉得有东西在看着我们。”
他的直觉没有错。在队伍经过一片如同巨大蘑菇群的石林时,顾青舟突然停下脚步,低喝道:“戒备!”
话音刚落,只听“嗖嗖”几声,几支吹箭从石林深处射出,目标直指队伍中间的阿月和时若!
“小心!”萧逐渊和顾青舟同时而动!萧逐渊长剑出鞘,舞动如轮,将射向时若的吹箭尽数磕飞!顾青舟则袖袍一拂,将射向阿月的吹箭方向带偏,钉在了旁边的岩石上!
“什么人?!”王劲怒吼,朴刀横在胸前。
石林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,十几个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岩石后钻出来!他们皮肤黝黑,身上涂抹着诡异的油彩,穿着简陋的皮裙,手持吹箭和绑着石片的木矛,眼神凶狠而警惕,如同原始的猎人。
“是‘沙民’!”阿里木失声叫道,“他们……他们真的存在!”
这些被称为“沙民”的原住民,显然将闯入他们领地的队伍视为了入侵者。他们发出意义不明的呼哨,再次举起吹箭和木矛!
“别动手!”阿月突然用生硬的、带着浓重西域口音的古语喊道,“我们没有恶意!只是路过!”
那些沙民显然听懂了,动作一顿,疑惑地打量着阿月。
阿月继续用那古老的语言,配合着手势,试图沟通:“我们是被坏人追赶,不得已才从这里经过。我们愿意用食物和盐,换取通过的权利!”
她示意巴图长老拿出一些肉干和一小袋盐巴,放在地上,然后让队伍缓缓后退,表示诚意。
沙民们盯着地上的食物和盐,又狐疑地看了看阿月,交头接耳了一番。最终,一个看似头领的老沙民走上前,检查了一下食物和盐,又深深看了阿月一眼,挥了挥手。
其他的沙民见状,缓缓让开了一条通道,但手中的武器并未放下,眼神依旧充满戒备。
阿月松了口气,对众人低声道:“慢慢走,别回头,别做出任何有敌意的动作。”
队伍小心翼翼地、缓慢地从沙民让出的通道中穿过。那些沙民如同石雕般立在两旁,沉默而充满压迫感。直到完全穿过这片石林,将那些身影远远抛在身后,所有人才感觉后背的冷汗已经浸湿了衣衫。
“会长,您……您怎么会他们的语言?”阿里木心有余悸地问。
阿月擦了擦额角的汗,解释道:“是父亲教我的。他说沙民是这片土地最早的主人,掌握着许多失传的秘密,与他们打交道,必须保持尊重。没想到今天真的用上了。”
众人都对阿月投去敬佩的目光。这位年轻的商会会长,展现出的能力和胆识,一次次超出他们的预期。
穿过魔鬼城,眼前豁然开朗!虽然依旧是一片荒芜的戈壁滩,但远处已经可以看到依稀的绿色,以及官道上扬起的淡淡尘土——那是陇西地界常有的景象。
“我们……我们快到了!”王劲激动地指着远方,“看!那边好像有炊烟!”
绝处逢生,希望再次燃起。连续经历了马贼、狼群、沙民的重重考验,这支伤痕累累的队伍,终于看到了戈壁的尽头,看到了归途的曙光。
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,投射在苍茫的大地上。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疲惫,但眼神却异常明亮。萧逐渊揽着时若的肩膀,望着那片象征着安全的绿色,长长地、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浊气。
然而,他也清楚地知道,走出戈壁,并不意味着危险的结束。陇西,乃至返回京城的路,恐怕依旧是风波险恶,步步杀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