走出“魔鬼城”,踏上相对坚实的土地,看到远方那抹象征着生机的绿色时,几乎所有人都有一种想要跪地痛哭的冲动。戈壁的死亡威胁仿佛还在身后追赶,但脚下略带湿气的泥土和鼻尖隐约的青草气息,无比真切地告诉他们——活下来了。
“他娘的……总算是……出来了……”王劲一屁股瘫坐在地上,抓起一把带着草根的泥土,竟像个孩子般把脸埋进去深深呼吸,肩膀微微耸动。没有人笑话他,几个劫后余生的年轻士兵也跟着红了眼眶。
萧逐渊紧紧握着时若的手,两人相视一笑,眼中都带着难以言喻的庆幸与疲惫。阿月靠在巴图长老身边,望着陇西的方向,长长舒了一口气。连一向清冷的顾青舟,眉宇间也似乎柔和了些许,他蹲下身,仔细查看地上的车辙印记。
“这里是陇西道的边缘,‘黑水镇’应该就在东北方向三十里外。”巴图长老辨别着方向,脸上却不见多少喜色,“镇子不大,但设有巡检司,是通往内地的必经之路之一。”
顾青舟站起身,拍了拍手上的土:“车辙很新,往来频繁。镇子里现在是什么情况,不好说。”
萧逐渊明白他们的顾虑。睿亲王的手可能伸不到西域戈壁深处,但这陇西地界,临近边关,势力盘根错节,一个小小的巡检司,未必干净。
“我们不能所有人都进镇。”萧逐渊沉吟道,“目标太大,容易暴露。需要有人先去探探路。”
“我去!”王劲立刻跳起来,“俺这模样,扮个走镖的或者行商护卫最像!”
顾青舟淡淡道:“王将军豪气干云,容易引人注目。还是我和阿里木去吧。我略通医卜星相,扮个游方郎中,阿里木扮我的伙计,不易惹人怀疑。”
萧逐渊想了想,点头同意:“也好。顾兄心思缜密,阿里木熟悉三教九流,最为合适。你们进城,主要打听三件事:第一,镇内驻军和巡检司的动向,有无异常;第二,近期有无陌生面孔大量出现;第三,采购些必备的药材、食物和替换衣物。”他解下自己的钱袋递给顾青舟,“小心行事,若情况不对,立刻撤回。”
顾青舟接过钱袋,也不多言,对阿里木使了个眼色。两人稍作整理,脱下破损的外袍,露出里面相对干净的里衣,又用尘土稍微抹了抹脸,看起来便与寻常风尘仆仆的行路人无异。
目送着顾青舟和阿里木的身影消失在土路尽头,剩下的人则在附近找了一处隐蔽的河湾地暂时歇脚。河水流淌的声音在此刻听来无比悦耳,众人忙着洗漱、处理未愈的伤口,时若更是抓紧时间用河边新采的草药为大家调配伤药。
等待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。日头渐渐升高,又缓缓西斜。派出去在高处警戒的士兵每次回报,都只说“未见异常”,但这平静反而让萧逐渊心头的不安愈发浓重。
直到夕阳将天边染成橘红色,两个熟悉的身影才终于出现在视野里。顾青舟和阿里木回来了,还牵着一头驮着些货物的瘦骡子。
“怎么样?”萧逐渊立刻迎了上去。
顾青舟神色平静,但眼神比往日深沉了几分:“镇子里情况不太对。”
众人立刻围拢过来。
阿里木心有余悸地抢先道:“巡检司的人盘查得特别严,对生面孔问东问西,尤其是对从西域方向来的,几乎个个都要搜身!俺们要不是扮成郎中和伙计,说是去北边村子里给人瞧病回来,差点就进不去!”
顾青舟补充道:“镇里多了不少陌生面孔,虽然穿着普通,但举止干练,眼神锐利,不像寻常百姓或商旅,倒像是……军中好手扮的。而且,我借口买药,去了几家药铺,发现治疗刀剑伤和金疮药的药材价格飞涨,存货却很少,像是被人大量收购了。”
王劲骂道:“肯定是睿亲王那老王八蛋派来堵咱们的人!”
阿月忧心忡忡:“他们封锁了黑水镇,其他关口恐怕也一样。我们怎么过去?”
顾青舟看向萧逐渊:“还有一个消息。我在茶寮听说,三日后,陇西节度使府的一位参军要求黑水镇巡查军务。”
萧逐渊目光一闪:“参军?可知姓名?”
“姓赵,名弘文。据说……是已故赵老将军的远房侄孙,为人还算方正。”顾青舟道,“或许,这是一个机会。”
“赵老将军的侄孙……”萧逐渊沉吟着。赵老将军是朝中少数几个明确不依附睿亲王、且战功赫赫的老将,虽已去世,但余威犹在,门生故旧不少。若这位赵参军真如其名,或许能成为一线生机。
“我们必须想办法见到这位赵参军。”萧逐渊下定决心,“但不能在黑水镇里见,太危险。”
顾青舟颔首:“他三日后抵达,按惯例,会在镇外十里处的驿馆停留一晚。那里守卫相对松懈,或是我们接触他的最好时机。”
计划初定,但如何接近戒备森严的驿馆,并取得那位素未谋面的赵参军的信任,仍是难题。众人围坐在渐渐暗淡的天光下,低声商议着。
时若安静地听着,目光落在顾青舟带回的那些药材上,忽然轻声插言:“或许……我们可以‘救’他一次?”
众人一愣,看向她。
时若解释道:“既然那位赵参军是来巡查军务,我们是否可以制造一场‘意外’,比如惊马、或者利用地形制造小的骚乱,然后由我们的人出手‘相助’,借此创造接触的机会?只要争取到片刻独处的时间,亮明身份和证据,或许能说服他。”
萧逐渊眼睛一亮:“置之死地而后生?此法虽险,但值得一试!关键在于,这‘意外’必须足够逼真,又不能真的伤到赵参军,分寸极难拿捏。”
顾青舟接口道:“制造意外不难。我观察过驿馆附近的地形,有一处路段靠近山崖,路面不平。难点在于,我们如何确保出手‘相助’的人,能恰好出现在那里,并且能迅速取信于他。”
阿月想了想,道:“商会与陇西官府有些私下的人情往来,我或许能提供一些关于赵参军性情喜好的信息,方便我们的人应对。”
巴图长老也道:“老夫在黑水镇还有个极隐秘的联系人,或许能打听到赵参军更具体的行程安排。”
思路渐渐清晰,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逐渐成型。夜色彻底笼罩下来,河湾边燃起小小的篝火,映照着每一张凝重而专注的脸。前路依旧布满荆棘,但这一次,他们不再是只能被动逃亡的猎物,而是要主动出击,在这陇西边镇,掀起第一波反击的暗潮。
远处,黑水镇的轮廓在夜色中如同一头沉默的巨兽,等待着他们的,将是又一场智慧与勇气的较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