宴会散场后的寒意比来时更重。
初雪执意要连夜返回蔓珠院,银灰劝阻未果,最后只能拜托锏护送一程——这个安排本身就让初雪心底发凉,她太了解恩希欧迪斯:若非真的认为有人可能对圣女不利,他绝不会让锏离开自己身边。
谢拉格三族之间的信任,已经崩塌到这种地步了吗?
另外一边,博士也非常不好受——主要是物理上的。
磕了理智剂再灌“雪境之春”,就像干了十倍特浓咖啡后再闷一瓶飞天茅台,结果就是一边宿醉头痛,一边死活睡不着。
神经元失水的钝痛在颅腔内持续敲打,理智剂却强行维持着头脑的清醒活跃。博士躺在床上,感觉自己的脑壳像个被反复捶打却不肯裂开的核桃,疼得清晰而顽固。
以至于当炎国大学生们慌慌张张来敲门时,博士几乎是弹坐起来的,居然有种“终于有事情让我转移一下注意力”的兴奋。
“出什么bug了?”他声音沙哑。
要半夜把他薅起来处理的,肯定是大事。
“有人冲击工地!”大学生们用一种“事情很大条”的语气说,“事后我们盘点,发现mc方块少了四块!”
“卧槽?!”博士第一反应连家乡话都蹦出来了——但下一秒他就想起自己早拆了电池,还把相关模块从底层图纸里删得干干净净,顿时又放松下来,“还好还好……”
他当时这么做本意是保护技术人员,没想到阴差阳错防止了mc方块泄露后引发严重后果。
事实上,mc方块并不至于“咬人”——这是博士吓唬小朋友们的,但凡他们仔细看代码,就会发现只有强度合格的物体才会被当作建筑材料,而“生物材料”暂时不在mc方块的考虑范围。
但这并不意味着mc方块就不危险。一只有电的mc方块很可能会切断承重柱,引起房屋倒塌,后果未必就比直接咬人好多少。
不过转念一想,谢拉格许多区域甚至连电都没通,无线供电更是只局限于喀兰贸易工厂的范围,mc方块能供上电拆家的可能性微乎其微;如果是维多利亚人和卡西米尔人拿走了,那这就是他们的技术人员该头疼的事情了,跟博士没什么关系。
想到这儿,博士反倒不急了。他慢条斯理地披上外套,一副泰山崩于前色不变的大佬风范:“我去看看现场。”
……
严格来说,这并不是一次有预谋的“冲击”。
事情的起因是一个粗心大意的小老弟——考虑到大家都是零基础直接上岗,出现这种情况也不太意外——在修bug的时候写错了一句代码,一只“蜘蛛”的活动区域超出了原本圈定的范围,然后把工地的棚子给啃了。
发现的时候,工地已经塌了一个角。值班人员当然是立刻断电开始排查,但工地附近本来就鱼龙混杂,附近的居民、担心失业的工人(考虑到民情,也不好直接驱赶),还有维多利亚人和卡西米尔人,全都在周围打转,棚子一塌,这些“闲杂人等”立刻就瞅到了机会。
打头的估摸不是维多利亚人,就是卡西米尔人,但谢拉格老乡们有没有趁机浑水摸鱼也很难说。
总之场面非常混乱,效果就像在闹市掉了一地钱,只见四面的人群先一哄而上,再一哄而散,炎国大学生和喀兰贸易的保安们双拳难敌四手,就这样被摸走了四个方块。
检查完现场,博士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事,还有心情安慰那个看起来很想把自己埋了的小老弟:“技术这种东西,就像有脚的虫子,总是会自己扩散的,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罢了,不必在意。”
想到维多利亚人和卡西米尔人偷了方块回去,通上电试图研究,结果被拆家,博士甚至有种“坑到人”的快乐:“既然已经意外停工了,不如就先测试一下木材吧。”指的自然是阿米娅指挥作战小队从林地偷的木料样本,“总共标记了多少种来着?”
……
博士猜得大差不差。
这个注定无眠的夜晚,哈洛德和马克维茨的临时住所里,都是一片鸡飞狗跳。
“这就是博士说的,一种‘全新的微型建筑机器人’?”哈洛德捏着那块银灰色方块,指腹擦过表面细腻的纹路,作为受过高等教育的贵族,自认还是有一定技术眼光的,但是这个方块给他一种无从下口的感觉……
但他很快联想到谢拉格异常的极光总与工厂开工同步。
“是无线供电,”哈洛德醒悟,并且有种“一切都串起来了”的豁然开朗。他直起身,在房间里踱了两步,靴跟敲击着老旧的地板,发出沉闷的声响,“强电磁波触发了低空大气放电……”
马克维茨如果听到哈洛德的自言自语,大概会感慨一句英雄所见略同。
想通了“神秘方块”供电原理后,他立刻吩咐手下搬来给作战装备充电用的便携发电机,“该用什么频段?”他沉吟片刻,“从低到高,逐一尝试吧。”
毕竟是博士口中的“机器人”,安全起见,马克维茨叫来了几名全副武装的护卫,这才小心翼翼地启动“dr.的神秘方块”(博士:不要乱改名喂!)。
另一边,老奸巨猾如哈洛德,自然也不会在没有防护的情况下贸然尝试——三名维多利亚战士持盾围绕放置“神秘方块”的圆桌,确保万无一失,然后才启动了电源。
“咔哒”两声,仿佛活动了一下关节,方块伸出了它数量繁多的机械臂。
哈洛德挑眉:“果然是机器——?”
话音未落,一道纤细、却刺眼至极的红色激光闪过,几乎没有任何声音。圆桌从正中间裂开,断面光滑如镜,然后才在重力作用下“哗啦”一声塌向两侧。
马克维茨那边,情况还要更糟些——他失误地将方块直接放在了地上。他投宿的是一家谢拉格传统旅店,楼下大堂里,老板还在油灯下招待着晚归的客人,絮絮叨叨地说着今年的雪比往年来得早。
突然,“咚”一声闷响,一块木头擦着老板花白的头发,砸在他面前的木桌上,滚了两圈,停下。
老板懵了一下,抬起头。
只见天花板上,一个规整的、边缘带着细微焦痕的方形洞口,正对着他。洞口边缘,还能看到断裂的木梁和簌簌落下的灰尘。
“这些可恶的外乡人!!!”怒吼穿透楼板。
……
博士并不知道另外两个方块落到了谁手里。如果是谢拉格老乡拿了,多半会因为不懂使用而闲置,暂时出不了乱子。
想到这,他把注意力拉回了眼前的实验。
作为喀兰贸易首席技术执行官,灵知自然不能不在场。
因为博士那昼夜颠倒的糟糕作息,他也被迫体验了三天睡两觉的生活,眼下的淡青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明显。但当博士作为外人都在为谢拉格宵衣旰食时——其实博士单纯就是作息糟糕——他当然也不可能有怨言。
“二十三号木料,”灵知盯着测试数据,“炭化后空泡最少,尺寸也最小。”他抬起眼,看向博士,坦然认输,“您是对的。”
“其实本质还是工艺问题——应该出在交联固化那一步,”博士谦逊道,“只是我们实在没有时间改进工艺,只能用更易溶解的原料规避缺陷。”
——争吵往往发生在实验卡壳、寻找问题的阶段。一旦问题解决,大家都会变得和气起来。
银灰在这种事情中帮不上忙,但依然坚持在旁边站桩。他披着那件厚重的家族纹章披风,站在雪地里,像一尊沉默的雕塑,只有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拉出短暂的轨迹。
这一行为遭到了博士和灵知的联合吐槽。
“盟友,你不如回去休息。”博士说,“这儿有诺希斯呢。”
“锏不在的时候,”银灰不为所动,灰蓝色的眼眸在实验室冷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沉静,“我更得确保盟友的安全。”
“相比我,”博士失笑,“你这位谢拉格改革派领袖,恐怕才是更招人恨的那个。”
灵知摘下护目镜,揉了揉鼻梁,语气里带着熬夜后的不耐:“你们大可以死在一块儿,这样明年的今天我就可以一次性祭拜两个人,还省得多跑一趟了。”
银灰看了他一眼,没接话。博士则笑出了声。
车间里弥漫着木料炭化后的焦味,混合着机油和金属冷却液的独特气息。
窗外的天色依旧沉黑,但远方的天际线已泛起一丝极淡的灰白。
凌晨四点的谢拉格,寂静中藏着无数双窥探的眼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