血符落地的瞬间,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喉咙。
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,没有能量爆发的华彩,甚至没有空气的波动。只有一种更深沉、更本质的东西,在洞窟的地底深处,发出了一声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……“断裂”声。
如同千年古树的根系,在无人知晓的黑暗土壤里,某一条主根悄然崩开了一道裂痕。
鬼鸮指尖凝聚的那团暗红色能量,猛地一颤。能量核心那些扭曲哀嚎的人脸虚影,同时露出茫然痛苦的神色,随即像烟尘般开始溃散。他暗红色的漩涡之眼中,第一次闪过一丝清晰的惊愕——那不是计划被打乱的恼怒,而是某种更根本的、超出认知的震动。
“你做了什么?!”嘶哑的声音里,终于带上了情绪的波纹。
杨帆没有回答。他保持着左手并指划符的姿势,身体微微前倾,额头抵在右手持着的《葬经翼》古书封皮上,双眼紧闭,脸色苍白如纸,汗如雨下。刚才那一划,看似简单,实则几乎抽空了他体内残存的所有道元,更是消耗了难以估量的心神。
这不是攻击,不是防御,甚至不是干扰。
这是“断”。
《葬经翼》批注有云:“地脉如龙,有其筋,有其骨,有其气血流转之络。镇之,困龙也;引之,驱龙也。然天地有常,龙亦有寿。最高明者,非镇非引,乃观其气衰力竭之‘节’,断其一络。龙不察,痛不剧,而其势自此缓,其力自此分,终由盛转衰,由动入静,归于平。”
通俗而言,地脉能量如同巨龙体内的气血循环,有主干,有分支,有无数细微的“经络”。杨帆刚才做的,就是在这条阴脉能量循环的无数经络中,精准地找到了一条相对次要、但又连接着祭坛与寒潭、承担着“能量反馈调节”功能的“络脉”,然后,用自身精血为引,以《葬经翼》记载的秘法,强行将其“切断”!
不是破坏主脉引发反扑,而是悄悄剪断一根辅助的“毛细血管”。
后果不会立竿见影,不会天崩地裂,但就像给一个精密运转的机器,悄悄松掉了一颗不起眼的螺丝。短时间内机器还能运行,但那种微妙的平衡已经被打破,协调性开始丧失,细微的误差开始累积,最终……会从内部逐渐崩解。
“你断了一条反馈络……”鬼鸮死死盯着杨帆脚下的地面,那双暗红色的漩涡之眼似乎能穿透岩石,看到地底能量流动的细微变化。他的声音低沉下去,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冰寒,“你怎么可能知道那条络的位置?!就算有《葬经翼》……没有数十年对此地地气的浸润研究,绝无可能如此精准!”
杨帆缓缓抬起头,睁开眼。眼中的清光已经黯淡到几乎熄灭,但眼神却异常平静。他嘴角甚至勾起了一丝极淡的、带着疲惫的弧度。
“因为我师父,三十年前,来过这里。”他轻声说。
鬼鸮的身影,猛地一震。
“他不仅来过,还曾受人所托,试图加固此地的封印。”杨帆的声音在寂静的洞窟中回荡,带着一种揭开尘封往事的沧桑,“但他发现,封印的核心已经出现了难以修复的裂痕,强行加固只会适得其反。于是,他花了三年时间,走遍了落魂涧方圆百里的山山水水,绘制了最详细的地脉走向图,标注了每一条主脉、支脉、乃至重要的能量络脉。”
杨帆轻轻抚摸着手中的《葬经翼》。
“这本书里的批注,有三分之一,是他当年研究此地地脉时写下的心得。包括那条看似不起眼,实则关系到整个阴脉能量‘自我调节稳定性’的反馈络——‘隐泉脉’的位置、特性、以及……”
他顿了顿,一字一句道。
“如何在必要的时候,以最小的代价,暂时切断它。”
死寂。
只有寒潭黑气翻滚的声音,似乎也变得紊乱了一些,不再那么有规律。
鬼鸮沉默了足足十秒钟。他周身的黑色煞气缓缓涌动,那些哀嚎的厉鬼虚影重新凝聚,但显得躁动不安。他那张惨白的面孔上,僵硬的表情一点点剥落,露出了底下一种混合着惊怒、恍然、以及一丝……忌惮的复杂神色。
“原来如此……原来那个老东西,当年偷偷摸摸在这里探查,不是为了加固,而是为了留下后手……”鬼鸮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,“好,很好。师徒传承,果然是一脉相承的阴险!”
他缓缓站直了身体。原本有些佝偻的姿态,此刻完全挺直,黑袍无风自动,一股远比之前更加庞大、更加沉重的阴冷气息,如同潮水般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。洞窟内的温度再次骤降,岩石表面甚至开始凝结出细密的黑色霜花。
“但你以为,断了一条无关紧要的反馈络,就能阻止我?”鬼鸮的嘴角重新咧开,笑容变得狰狞而暴戾,“仪式已经进入最终阶段!睚眦的污染即将完成!阴脉的能量已经被充分撬动!就算没有完美的调节,就算会有能量反冲的损耗……那又如何?!”
他双臂猛地张开!
“轰——!”
祭坛顶端的幽绿邪火冲天而起,化作一道连接洞顶的绿色火柱!火柱之中,青铜睚眦发出一声沉闷的、仿佛来自远古的悲鸣,最后那点黄豆大小的金色光焰,彻底熄灭。兽身完全被漆黑的纹路覆盖,那双空洞的眼眶里,燃起了两团与鬼鸮眼中一模一样的暗红色漩涡!
污染完成!镇物逆转!
几乎同时,寒潭中的黑气如同被引爆,化作数十道粗大的黑色气柱疯狂涌向祭坛!整个洞窟开始剧烈震动,大大小小的碎石从洞顶簌簌落下!
“现在!让你们见识一下,真正的‘阴煞主宰’之力!”
鬼鸮狂笑着,双手猛地向下一压!
那些涌入祭坛的阴煞黑气,并没有全部注入睚眦或维持结界,而是分出了一大半,在空中迅速凝聚、变形!
“呜呜呜——!”
凄厉的鬼啸声响彻洞窟!
黑气凝聚成数十个具体而狰狞的形态:有无头骑士骑着骷髅战马,有腹部开裂、拖着肠子的女鬼,有浑身湿漉漉、面色铁青的水鬼,更有完全由骨骼拼凑而成的巨大骷髅……每一个都散发着浓郁的煞气和冲天的怨念,眼眶或原本是眼睛的位置,都燃烧着幽绿的鬼火。
它们不是实体,而是高度凝实的阴煞能量与被困魂魄的怨念结合体——可以称之为“煞鬼”!
“杀了他们!”鬼鸮伸手一指杨帆和赵刚。
“吼——!”
数十煞鬼发出无声的咆哮,裹挟着刺骨的阴风和令人作呕的腐臭,如同黑色的潮水,向两人汹涌扑来!
正面交锋,终于无可避免地爆发!
“赵刚!退后!守心神!”杨帆厉喝一声,一把将因为眼前超自然景象而有些失神的赵刚向后推开。同时,他右手闪电般从怀中掏出了最后三张黄符——这已经是他身上仅存的、预先绘制好的符箓。
一张“金光护体”,拍在自己胸前,黯淡的金光再次亮起,但比之前稀薄得多。
一张“烈焰符”,抖手射出,在空中化作一团脸盆大小的赤红火焰,撞向冲在最前面的几个无头骑士煞鬼。
最后一张“镇魂符”,他没有用,而是咬破舌尖,一口精血喷在符纸上,然后狠狠拍向地面!
“天地自然,秽炁分散——镇!”
符纸触地的瞬间,一道淡青色的环形波纹以杨帆为中心扩散开来。波纹所过之处,扑到近前的煞鬼动作明显一滞,身上的黑气都淡薄了几分,发出痛苦的嘶鸣。
镇魂符对能量体鬼物有克制作用,但范围有限,效果也有限,只能暂时迟滞。
“砰砰砰!”
赵刚也终于反应过来,虽然眼前的敌人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,但多年训练形成的战斗本能让他瞬间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——瞄准那些被镇魂符影响而动作迟缓的煞鬼,扣动了扳机!刻有破邪符文的子弹呼啸而出,精准地击中煞鬼的能量核心!
“嗤嗤嗤!”
子弹入体,煞鬼发出更加凄厉的惨叫,身体剧烈扭曲、溃散,但并没有立刻消失,只是变得透明了一些,冲势稍减。
“打不散!只能削弱!”赵刚一边快速更换弹匣,一边大吼。
“坚持住!他的控制力在下降!”杨帆的声音透过煞鬼的呼啸传来,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尺许长的枣木剑——那是师父留下的法剑之一,平日很少动用。木剑表面刻满了细密的雷纹,此刻在杨帆残存道元的激发下,发出微弱的噼啪声,剑尖有细小的电芒跳跃。
他一剑刺出,正中一个扑到面前、张牙舞爪的女鬼煞鬼眉心。
“啪!”
电芒炸开,女鬼发出刺耳尖啸,整个上半身瞬间溃散成黑烟,但下半身依旧扑来,冰冷的阴气擦过杨帆的手臂,留下了一道乌青的冻伤痕迹。
这些煞鬼,难缠至极!
而祭坛上,鬼鸮并没有亲自加入围攻。他站在熊熊绿火之前,双手维持着下压的姿势,暗红色的漩涡之眼死死盯着寒潭与祭坛之间的能量流动。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,额头上竟然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——不过是漆黑如墨的“汗”!
杨帆的判断没错。“隐泉脉”被切断,对仪式的影响正在逐步显现。阴脉能量输入变得不稳定,时强时弱;祭坛结界的亮度也在不规则地闪烁;甚至连那团维持睚眦污染的邪火,都出现了几次明显的波动。
鬼鸮不得不分出大半心神,去强行稳定能量,引导仪式走向最终完成。同时操控数十煞鬼围攻,已经是他目前能分出的极限力量。
这就是机会!
杨帆一边挥舞枣木剑,配合赵刚的火力,在煞鬼潮水中艰难支撑,一边用眼角余光死死锁定祭坛上的鬼鸮。
他在等。
等地脉能量不稳定的波动,达到某个临界点。
等鬼鸮为了维持仪式,出现更大的破绽。
更在等……结界内的阿明,能否创造奇迹!
“呃啊!”赵刚突然闷哼一声,他的左肩被一个骷髅煞鬼的骨爪划过,厚厚的作战服如同纸糊般被撕开,肩膀上立刻出现了五道深可见骨、冒着黑气的伤口!阴寒煞气瞬间侵入,他的半边身体都开始麻木!
杨帆目眦欲裂,一剑逼退身前的煞鬼,冲到赵刚身边,咬破指尖,快速在他伤口周围画下一道镇煞符。乌黑的伤口暂时停止了蔓延,但赵刚的脸色已经变得惨白,持枪的手都在颤抖。
煞鬼的数量太多了!而且每一次被击溃,逸散的黑气很快又会重新凝聚,只是变得淡薄一些。此消彼长,他们撑不了多久!
就在杨帆的心不断下沉,几乎要绝望的时候——
异变突生!
祭坛顶端的幽绿邪火,猛地向内一缩!
不是正常的跳动,而是仿佛被什么东西从内部吸扯了一下,火柱瞬间矮了三分之一!
鬼鸮的身体剧烈一震,暗红色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清晰的惊怒!
“混账!里面怎么回事?!”
他的注意力,出现了极其短暂的、对仪式核心的过度关注。
而就在这一刹那——
“就是现在!”
杨帆眼中爆发出最后的神采,他猛地将手中那本《葬经翼》古书,朝着祭坛的方向,用尽全身力气扔了出去!
书页在空中哗啦翻动,露出了其中一页——那里,用暗金色颜料绘制着一幅复杂到极点的星图,而在星图中央,贴着一片薄如蝉翼、呈八角形的青铜残片!
那残片,正是杨帆师父当年,从此地带走的、属于真正镇压法器的……一小块碎片!
古书裹挟着青铜残片,划过一道弧线,无视了那些扑来的煞鬼(它们似乎对这本书有些本能的畏惧),精准地飞向了——
祭坛顶端,那团刚刚收缩的幽绿邪火!
飞向了邪火中心,那尊已经完全被污染、眼眶燃烧着暗红漩涡的……
青铜睚眦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