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葬经翼》古书,裹挟着那片薄如蝉翼的八角青铜残片,如同逆流而上的箭矢,划破了粘稠的、充满阴煞气息的空气。
时间,在那一瞬间,仿佛被无限拉长。
杨帆能看到古书泛黄的封皮在幽绿火光映照下泛起的微光,能看清那片青铜残片边缘因岁月侵蚀而产生的细密铜绿,甚至能感觉到,残片与祭坛顶端那尊被污染的青铜睚眦之间,某种跨越了漫长时光的同源共鸣,正在苏醒。
鬼鸮暗红色的漩涡之眼,瞳孔(如果那漩涡中心可以称为瞳孔的话)骤然收缩到了针尖大小。他那张惨白僵硬的脸上,第一次露出了近乎失态的惊愕,随即化为滔天的震怒。
“不——!”
嘶哑的咆哮仿佛不是从喉咙,而是从胸膛深处直接炸裂出来。他猛地抬手,想要隔空拦截那本飞向邪火的古书,但动作终究慢了半拍——古书飞出的时机,恰好卡在他因邪火异常收缩而分神的刹那。
“啪。”
轻不可闻的一声脆响。
古书精准地撞入了那团刚刚收缩、尚未重新稳定下来的幽绿邪火之中。包裹着青铜残片的那一页纸张,在接触邪火的瞬间,就像被点燃的油纸般迅速卷曲、焦黑、化为飞灰。但内里的那片八角青铜残片,却毫发无损地穿过火焰,如同乳燕归巢,又如同铁屑被磁石吸引,直直地……
贴在了倒置的青铜睚眦那布满黑纹的额心位置!
“滋啦——!”
一阵如同冷水浇在烧红铁板上的剧烈声响,猛然从睚眦身上爆发!
邪火剧烈摇曳,焰光明灭不定。睚眦那已经完全被黑色纹路覆盖、眼眶燃着暗红漩涡的兽身,突然开始剧烈震颤!额心那片青铜残片接触的位置,一圈微弱的、几乎无法察觉的淡金色光晕,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荡起的涟漪,悄然扩散开来。
那些疯狂蠕动的黑色纹路,像是遇到了克星,在金晕触及之处,如同退潮般向后收缩!虽然只收缩了发丝般细微的一点距离,虽然很快又被周围涌来的黑纹重新覆盖,但变化确实发生了!
被彻底污染的进程,被强行打断了!或者说,出现了“排异反应”!
“老东西……死了还要摆我一道!”鬼鸮的声音扭曲而怨毒,死死盯着那片紧贴在睚眦额心的青铜残片。他周身的黑色煞气剧烈翻腾,那些围攻杨帆和赵刚的煞鬼受到影响,动作都出现了片刻的迟缓和混乱。
杨帆趁机挥动枣木剑,逼退两只最近的煞鬼,拉着受伤的赵刚向后急退数步,暂时脱离了最密集的攻击圈。两人背靠一块巨大的钟乳石,急促喘息着。赵刚肩膀的伤口还在渗着黑血,但被杨帆的临时符咒暂时封住,没有继续恶化。
祭坛上,鬼鸮显然在强行压制怒火,重新稳定仪式。他双手再次结印,口中念诵起更加急促、更加晦涩的咒文。寒潭中的黑气被更狂暴地抽取,灌注进邪火之中,试图用更强大的阴煞能量,强行“消化”掉那片突然出现的青铜残片,重新稳固对睚眦的污染控制。
仪式进入了最危险的僵持阶段。一方是鬼鸮不惜代价的强行推进,另一方是青铜残片引发的微弱“净化”与“排异”。整个洞窟的能量场变得极不稳定,时而阴风怒号,煞鬼狂舞,时而又会诡异地平静片刻,连寒潭翻滚的黑气都会停滞。
就在这起伏不定的能量潮汐中,鬼鸮突然停止了念咒。
他缓缓转过身,暗红色的目光越过那些躁动不安的煞鬼,落在了背靠钟乳石、脸色苍白但眼神依旧锐利的杨帆身上。
那目光里,没有了之前的戏谑和猫捉老鼠般的玩弄,只剩下一种纯粹的、冰冷的审视,以及一丝……被触动了根本利益后的暴戾。
“你师父,叫杨青玄,对吧?”鬼鸮忽然开口,声音恢复了那种干涩嘶哑,但平静得可怕。
杨帆心头一震,没有回答,只是握紧了手中的枣木剑。
“三十四年前,他受当时的‘有关部门’特别邀请,以民间风水顾问的身份,秘密探查落魂涧异动。”鬼鸮自顾自地说下去,仿佛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往事,“那时,我刚刚发现此地阴脉的奥秘,初步建立了这个据点。他的到来,打乱了我最初的计划。”
他顿了顿,暗红的眼中闪过一丝回忆的神色。
“我们交过手。他很厉害,比现在的你,厉害得多。《道德经》心法至少到了第三层中期,风水术更是炉火纯青。我吃了不小的亏,差点被他毁掉根基。”
鬼鸮的语气平淡,但杨帆能听出其中隐含的恨意。
“但他太‘正’了。正到迂腐。他发现了阴脉,发现了早期幽冥会活动的痕迹,也发现封印已经朽坏。可他想的,居然是要‘上报国家’,调动力量‘彻底净化’。”鬼鸮的嘴角扯起一个嘲讽的弧度,“他不知道,有些东西,不是人多、武器厉害就能解决的。他也不明白,这条阴脉真正的价值。”
他的目光扫过整个洞窟,扫过翻涌的寒潭,扫过燃烧的祭坛,扫过那些白骨与冥石。
“这是一条‘活’的阴脉。不是普通的阴气沉积,而是与更深层的地脉、甚至与传说中的‘九幽缝隙’有着微弱联系的‘支流’。只要方法得当,它不仅可以提供近乎无穷的阴煞能量,更能……打通一条道路。”
“什么道路?”杨帆忍不住沉声问道。他知道鬼鸮此刻说这些,未必安好心,可能是在拖延时间,也可能是在打击他的信心。但他必须听,必须了解敌人真正的目的。
鬼鸮笑了,那笑容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野心。
“一条连接‘现世’与‘幽冥’的道路。或者说,一个稳固的‘通道’。”他张开双臂,仿佛要拥抱整个洞窟,“我要将此地,彻底转化为‘幽冥鬼域’!不是比喻,而是字面意义上的——让幽冥的气息、规则、力量,在此地显化、扎根!”
杨帆倒抽一口凉气。他猜到鬼鸮所图甚大,但没想到疯狂至此!
“鬼域一成,此地将成为我幽冥会西南分支最稳固的总坛,最强大的屏障,更是取之不尽的能量源泉!”鬼鸮的声音激昂起来,“以此为根基,我们可以逐步侵蚀、污染周边地脉,就像树木的根系,慢慢蔓延。十年,二十年,最多五十年,整个西南地区的地气格局,都将被我们暗中改写!龙脉?呵呵,再强大的龙脉,如果根须被阴煞腐朽,又能支撑多久?”
他俯瞰着杨帆,如同俯瞰一只即将被踩死的蚂蚁。
“至于你们这些所谓的‘正道’,所谓的‘有关部门’……等你们发现不对的时候,早已病入膏肓,回天乏术!届时,神州大地,气运衰败,阴盛阳衰,正是我幽冥会崛起,建立新秩序之时!”
疯狂!简直是彻头彻尾的疯狂!但在这疯狂背后,是一个布局数十年、步步为营的庞大阴谋!
“所以,那些失踪的人……”杨帆的声音发干。
“祭品,材料,试验品。”鬼鸮轻描淡写,“他们的血肉和魂魄,是构筑鬼域最好的‘建材’。他们的恐惧和怨念,是滋养阴脉最美味的‘食粮’。当然,最重要的,还是你和你师父这样的‘道门真种’。”
他盯着杨帆,暗红的眼中闪过贪婪。
“纯正的道元,与这片土地镇压传承同源的气息,是中和鬼域初期‘排异反应’,加速其与现世融合的绝佳催化剂。你师父当年逃掉了,还给我留下了不少麻烦。但你……你自己送上门来了。”
鬼鸮的语气变得愉悦起来,仿佛胜券在握。
“你以为你师父留的后手能救你?那点残片,最多只能让仪式拖延片刻,让睚眦的污染出现一点瑕疵。但大局已定!阴脉能量已经撬动,鬼域雏形已在孕育,就算现在仪式被打断,此地也已经被‘标记’,被‘侵染’!我随时可以卷土重来!而你们……”
他指了指杨帆,又指了指因失血和阴气侵蚀而脸色惨白、几乎站立不稳的赵刚。
“两个强弩之末的废物,一个困在结界里自身难保的蝼蚁。拿什么阻止我?凭什么阻止我?”
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锥子,一下下凿在杨帆的心上。对方毫不避讳地阐述了全部计划,不是因为愚蠢,而是因为绝对的自信——自信他们已经是砧板上的鱼肉,自信一切尽在掌握。
但,真的如此吗?
杨帆的目光,悄然移向祭坛顶端。
那片青铜残片依旧紧贴在睚眦额心,虽然淡金色的光晕很微弱,虽然黑纹正在重新覆盖,但它确实还在那里,还在抵抗。
而邪火虽然重新旺盛,但跳动的节奏……似乎与寒潭黑气输入的节奏,出现了一丝难以察觉的不协调。
鬼鸮为了强行压制残片的影响,为了维持仪式,消耗一定比表现出来的更大。他对能量场的掌控,也绝不像他宣称的那样完美无缺。
更重要的是……
杨帆的眼角余光,瞥向了那个一直沉寂的、笼罩祭坛的暗色能量结界。
阿明在里面。
生死未知,但绝无声息。
以阿明的性格和能力,如果真的遭遇不测,绝不会如此安静。除非……
一个大胆的猜测,如同黑暗中迸发的火星,在杨帆心中亮起。
他缓缓站直了身体,尽管双腿因脱力而微微颤抖,尽管胸膛因消耗过度而火烧火燎,但他还是努力挺直了脊梁。
“你说完了?”杨帆开口,声音平静得让鬼鸮都微微一愣。
“嗯?”
“你的计划,你的野心,你的自以为是。”杨帆抬起头,直视那双暗红色的漩涡之眼,嘴角竟然也勾起了一丝弧度,那弧度里没有恐惧,没有绝望,只有一种近乎嘲讽的平静。
“很宏大,很可怕,如果成功了,确实可能造成难以想象的灾难。”
他顿了顿,一字一句,清晰地说道。
“但你知道,我师父当年除了研究地脉、留下后手之外,还教了我最重要的一件事是什么吗?”
鬼鸮眯起了眼睛,暗红的漩涡缓缓旋转。
“是什么?”
“他教我……”杨帆的声音陡然提高,如同金铁交鸣,在洞窟中回荡!
“永远不要小看任何一个人!尤其是……”
他的目光,猛地转向祭坛结界!
“不要小看一个被逼到绝境、却依然没有放弃的战士!”
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——
“轰!!!”
祭坛那坚固的暗色能量结界内部,毫无征兆地,爆发出一团刺目的、赤红如血的……火焰!